傅秋锋还有些恍惚,肩上的手霎时无措,力道一紧又随即抬起,他从未见过容璲这般惶惧的模样,甚至荒唐的为这种脆弱而心跳,他不禁逃避地别开眼神,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轻不可闻地说:“臣没事,臣永远……是您的暗卫。”
容璲随手摸了下脸,连忙松开傅秋锋,苦中作乐地庆幸那些脂粉应该都在河里冲刷干净,不会让他此时显得太狼狈,又定神反思自己的情绪过于波动,已经失去了严谨的判断,傅秋锋只是失血过多,还远远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朕只是被河水伤到眼睛,你既然没事,还好好的,朕哭什么。”容璲吐字嘶哑干涩,回身去拿火折子,把那堆树枝拢到傅秋锋身边试着点火。
“是啊,只是刚才呛进的水流出来了。”傅秋锋侧身倚着石壁,支撑头颅都是一种负担,他只好把头也靠在冰凉的缓坡上,在洞穴内无数根长针般刺骨的凉意中打趣。
容璲想要瞪他,目光扫过去,望着那张毫无血色强颜欢笑的脸,却只有莫大的怅然和悲切,他拢着手里的火折子,害怕它被风吹灭,此时连地府的判官笔都没有它的重量压的人喘不过气。
“哈……敢嘲讽朕,这笔账朕也记住了。”容璲也发出几声僵硬的笑来捧场,微弱的火光把晦暗的洞穴照的更加诡谲阴森,风和河流的声响闯进洞内,混成让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他不记得自己点了多久,直到一缕明亮的火苗窜起,险些烧到他的手,他才真切地欢喜起来。
这时他才感觉掌心发疼,太过靠近火焰的左手烫的发红,但篝火的温暖正徐徐散开,他根本顾不上这点小伤。
傅秋锋一直在看着容璲,修长的手指沾满泥土,已经散开头发还在滴水,一缕缕的垂在额前身后,温度好像确实让他舒适了一些,他打起些精神,想了想,问道:“您的蛇,还好吧。”
“蛇都会游水,当然没事。”容璲用衣摆擦了擦手,焦虑地觉得还应该再做些什么,傅秋锋的垂着的手背泛青,他下意识的去握住那只手,想给他渡过一点暖意,但触到时才想起自己的手也是凉的,没准儿还不如傅秋锋,又欲盖弥彰地装作给他拉袖子裹衣裳。
“陛下。”傅秋锋重伤在身依旧敏锐,直接抓住了容璲的手,然后虚虚地喘了几口气,“这不像您。”
“你又懂朕什么?”容璲顿了顿,反手回握住了傅秋锋。
“韦统领一定会来。”傅秋锋笑了笑,“这不是绝路,您不用慌,您一向自信从容,不必因为臣而自乱阵脚,这是臣职责所在。”
容璲复杂地凝望他:“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朕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或许英年早逝也说不定,朕的后宫有爱慕朕的女子,有爱慕荣华富贵的女子,也有为家族利益入宫的女子,但无论哪种,朕都从未想过与她们共度此生。”
傅秋锋用另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模糊地感觉有些热,但应该没烧糊涂到听不懂容璲话意的地步,只是此刻他确实云里雾里,胡乱问道:“那您找林前辈啊,臣是说看病。”
容璲顿时又气又笑,咬牙切齿地松开他的手:“朕没病!朕只是……朕身体上没病!”
傅秋锋低咳了两声,无辜地叹气:“臣真的不是太医,这跟臣又有什么关系呢?”
容璲无可奈何地望着傅秋锋,仿佛在说你的伤还有救,但脑子没救了,他在傅秋锋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脱掉那件蓝裙叠到篝火边上烘暖,让傅秋锋枕在他腿上,把自己半干的外衣脱下来给他盖好。
现在没有伤药,他的匕首也丢在了河里,容璲不敢贸然给傅秋锋处理伤口,傅秋锋背上的箭尖还扎在皮肉中,血丝断断续续的洇开,连他的外衣也染上红色。
“你不是都承认了吗,现在还不说实话,要等到什么时候?”容璲用指尖慢慢碰上被他折断的箭杆,不用试就知道锋利的箭头已经死死咬住肌肉,直接拔出只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箭……他再熟悉不过的噩梦,
傅秋锋枕着容璲的腿,只要稍稍往上瞟就能看清容璲的表情,他越发疑惑,问道:“臣承认什么?”
“你!你不是喜欢朕吗?”容璲一气之下直白地说道,“你怎么如此懦弱,你不说,朕替你说,你喜欢朕!你是第一个敢喜欢朕的男人!”
“怎会如此!竟有此事!”傅秋锋脱口而出,大脑停滞了一会儿,先是在想他是在吊桥上保护了容璲但感情也不至于这么快,随后又想容璲趁人之危跟他告白,难道不是该说“朕喜欢你”吗?什么第一个敢喜欢他的男人,这种话说出来就尴尬的头皮发麻。
“我何时喜欢你了?”傅秋锋连礼节都忘了坚持,硬是撑起身子,茫然又错愕地问。
容璲握拳一砸地面:“你还说当朕的朋友也好!”
傅秋锋更不解了:“天哪,能当陛下的朋友难道不好吗?”
容璲:“……”
傅秋锋头晕眼花地勉强审视着容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表情,一瞬间大彻大悟,终于明白了他们之前说话时隐约察觉的怪异之处,他病中垂死惊坐起,问道:“难道你一直以为臣倾心于你,想做皇后那种喜欢吗?”
“难道不是吗?”容璲震惊反问。
傅秋锋:“……”
傅秋锋崩溃地澄清道:“臣没有啊!臣对您绝无半点逾越之情,绝对绝对没有想对您做不轨之事,您可是皇帝,给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啊!”
容璲:“……”
容璲狠狠地闭了下眼,悲愤道:“那你说什么龙只能远观?”
傅秋锋脑中嗡嗡直响:“是臣该死,臣是为了转移您的注意支走您。”
容璲又不甘道:“朕靠近你,你为什么要脸红?”
傅秋锋真诚说:“您容貌天下无双,谁看了都要脸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容璲吼道:“那你就是对朕有非分之想!”
傅秋锋同样提高声音:“这是两回事,就算喜欢臣也是喜欢您的脸。”
“你……”容璲气的手抖,“肤浅,荒谬,粗俗!”
傅秋锋赶紧举手解释:“是欣赏,臣真的绝无半点污秽之意啊!”
“那你是说朕的想法污秽?”
“臣绝无此意,您的任何想法都是合理的!”
容璲扭过头,深吸几口气,恼羞成怒连耳根都通红一片,又说不出的失落不平,他不禁感觉这些天来他的纠结都成了笑话,都是他一个人的可悲妄想。
傅秋锋也被迫开始冷静,山洞的气氛陷入僵持,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时,如同回光返照只是抽干最后的精力似的,他撑着地面剧烈的咳嗽起来,呛咳间呕出一滩鲜红的血。
容璲心头一抽,溅在他衣摆上的血仿佛灼痛了他缺乏温度的皮肤,他登时心软下来,又无比委屈,一把抱住傅秋锋,恶狠狠道:“朕的脸当然是朕的,朕不管,你就是喜欢朕,敢再否认,朕就…朕……”
他说了半天,连一句象征性的狠话都没想好。
傅秋锋把头抵在容璲胸前,这次是再也使不出一点气力,衰弱的肉眼可见。
“陛下。”傅秋锋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完整的字,“把箭剜出来。”
“朕的匕首丢了。”容璲道。
“臣还有。”傅秋锋提醒他。
容璲愣了愣:“朕赏给你的匕首,没开刃。”
“那就看陛下的手法了。”傅秋锋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容璲是何种表情,他直冒冷汗,头脑也昏昏沉沉,还是顺着容璲的腿趴了下来,尽量轻松地宽慰道,“您也可以当做臣口无遮拦害您误解的惩罚。”
“朕岂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你不喜欢,倒省了朕绞尽脑汁拒绝一个救朕性命的有功之臣!”容璲斥道,他攥了攥手指,从傅秋锋腰上摸出那柄雕花匕首,拔刀出鞘的一刻,第一次这般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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