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中形式混乱,饶是景德帝也不愿调兵出去,为此宁愿下了旨意令永州驻军跨过佷良山脉前去剿匪。
不巧,楚倦的舅舅正好坐镇永州,如今正驻扎在京畿百里外的潢川,这股兵力本该在一个月前就退回永州的,没有人知道他不仅没有走,反而收了流民贼寇,静静驻扎在京畿外百里之地,蛰伏待发。
后来楚倦一直想,或许殷今朝那些年在他面前百依百顺也是为着他背后代表的永州,以及他母族手中的势力。
在很多很多年里,楚倦是殷今朝唯一的依靠。
商量完事时天色已晚,殷今朝看着楚倦突然有些不安的模样问道:“老师,你会永远站在我身边吗?”
殷今朝总是怀疑一切,从前这样的话他也曾经问过无数次。
楚倦执棋的手依然稳当,如过去很多年一样回答:“当然。”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离不弃,哪怕被你背叛,哪怕被你毒杀,哪怕被你离间亲情,与生养我的士族彻底决裂。
“为什么这样问?”
殷今朝眉头稍松,摇摇头又笑了:“没什么,只是突然很害怕。”
他低下头去,把桌上的黑棋动了一遍,动的很是认真,再抬头时面上仍然带着笑意。
殷今朝容颜极盛,那是受天地偏爱的容貌,可堪一句俊美如铸,此刻雨后雾气迷蒙的眼里盛着一弯月亮,伸手把棋盘展给楚倦看。
“老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输了,”他意有所指,偏偏楚倦没有答话,只是淡然看着他,于是他复又勾起嘴角,“这天下,再也没有人会让老师输。”
棋盘上黑棋步步退让,白棋大获全胜,姿态低如尘埃。
一直到殷今朝走出去时楚倦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他眉头微皱,转眼听见脚步声,却是殷南烨伸手从书房出来。
“老三那样古怪的性子倒还真信你,什么都肯跟你说 ,”殷南烨容色间有几分审视和疑虑,“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楚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为何愿意抛弃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弟子,转投于他的门下。
楚倦却只是一抬眼,“二皇子是三皇子的皇兄,难道不知道他的性情吗?”
下一刻他拉起宽大的袖袍,青年的手腕修长苍白,在冰冷的月色下像一把弯曲的弓,坐在庭院中间的青年似乎是累了,面上带着一点讥诮的笑意:“他何曾信过任何人,若是信我又何至于给我下这无解之毒。”
迷雾渐渐散去,殷南烨面上露出几分震惊之色:“这是?”
楚倦拉下衣袖,声音淡然:“千日宴,异族蛊毒,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人再会。”
无数洪流瞬息而过,殷南烨张了张口,眼中变换莫测,这是皇族秘辛,当今景德帝曾屠戮过一个苗疆异族,传说将那一族所有王室屠戮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但其实那个族类是留下了血脉的,异族王室天生生有异瞳,而景德帝的三皇子恰好天生异样瞳色。
楚倦的声音冷如月华流动,殷南烨愕然看着他许久,许是思量,为了取信于他,中这样的无解之毒,到底值得与否。
“我本就是活不长久之人,我只有一个条件。”
殷南烨喉间微动,颇有算计之色:“楚大人请讲。”
月色凄冷,楚倦双眸微闭,双手覆在棋盘之上:“殷今朝,归我。”
殷南烨愕然片刻,听见这话突然笑了笑:“若是事成,自然如你所愿。”
毒害自己的老师,再落入被毒害之人手中,想想也知是何滋味,生不如死,大概就是如此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殷南烨不无讽刺的笑道:“老三手段倒是高明,逼的太子不得不提前出手应付,只是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可怎么说的准呢?楚大人,你说是不是?”
黑棋重新活络起来,把白棋堵的命悬一线,他起身离开。
楚倦眼中没有什么波动,依然坐在原地,执棋的手很稳,一直到殷南烨走后才落下一子。
只一子,那棋盘重新变换战局,竟是白棋险死还生,风生水起。
他皱了皱眉。
003机灵的冒了出来:“宿主,怎么了?”
楚倦沉默一刻:“总觉得二皇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真的能赢过小暴君吗?他很怀疑,殷今朝是真的除了天生家世外一切天赋技能全部点满,就是个惯于厮杀的疯子。
003作为一团数据看人不太准,但运算数据到棋局也觉得二皇子确实不太灵活的模样,不禁有些犹豫:“若是二皇子当真不能成器,宿主我们该怎么办?”
再放弃殷南烨培植另一个皇子,对殷今朝的称帝之路形成阻碍已经很难了。
“若是那样......”白玉棋子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楚倦默默叹了口气,眼眸如同幽深深渊深不见底:“如果他靠不住,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003:“.......”
什么意思?
楚倦懒得管003,安然看着棋盘上的纵横交错,他也想看看自己亲手教的弟子离开他的支持以后到底能否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若是他输了,自己从殷南烨手里把他捞出来,保他一命,天命之子不能死,却可以让他尝尽世间苦痛。
最爱的人背叛他,伤害他,把他从势在必得的位置拉下来,不知到时他的神色该如何精彩。
楚倦敛眉,骨节分明的手指交缠在身前,下颌抵在手背上。
殷今朝睚眦必报,若是自己这样待他,不信他还不死心。
定亲不死心,找小少年不死心,彻底背叛不信他不死心。
003:“......宿主你真的好敬业!”
——
除夕这天确实跟以往大不相同,往年家家户户都挂上灯笼热闹团圆,街道上的落雪也必然扫的干干净净,宫中大摆宴席,宴请百官。
今年街道上却尽是萧条之感,百姓早早关门闭户,唯有一队一队的兵士把积雪踩成一堆污水,惊飞了屋檐上寥寥无几的鸦雀。
本来楚倦也应去宫中赴宴的,今年因着病告了假,在家休息,白日里街道上就已尽是整齐的布甲声,午时有一队金吾卫守在了楚府的门口。
孟春吓的不轻,跑来告诉楚倦时手都在抖,她透过守卫的兵士往外悄悄看了一眼,杀戮就在巷子里进行,不远处就有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味直扑而来。
花朝胆子比孟春大些,安抚着孟春回自己房里以后便守在楚倦身边,楚倦旁边的桌案上昭霖还在写字,拿笔的手已经很稳了,楚倦也是无趣坐在窗边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一回谁才是赢家?”
突然被问道的少年眼里涌出几分惊慌,呐呐的道:“这、这、昭霖不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跟殷今朝一样野心勃勃,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殷今朝一样肆无忌惮,楚倦没有为难他,只是看向外头寥落青天,下一刻却有一股劲风袭来。
那个怯懦的少年人手里持刀,悍然冲了过来,刀却没有捅在楚倦身上,一道黑影如鹰一般扑下,将少年手臂直接拧断。
惨叫声回荡在楚府内,但很快就没了声音,黑影迅速取了昭霖手中的匕首,将他交由另一人押出去,顺便堵住了惨叫的喉咙。
像是解释一般的,微一弯腰:“三皇子说,大人不喜欢吵闹。”
所以就连杀戮都阻挡在楚府门外,怕吵到了楚倦午时小憩,哪怕在皇城惊心动魄的杀戮中依然担心这样的小事,这是怎样的上心,暗卫首领不敢想,他只是尽职尽责的守卫着此处。
楚倦略一颔首,暗卫如影子一般退下,不见踪迹。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不远处的哭喊厮杀声也被这寒风隔的很远,今日是除夕,是多数人一年团圆的日子,而对于皇家来说,这是不死不休弑父杀兄的一日。
而此后每一年这也是新帝登基的吉日。
楚倦浅浅阖眸,负手而立,薄唇轻启:“废物。”
叹气。
003跟着点点头,恨铁不成钢:“二皇子那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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