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挺直脊背坐在雪堆旁的青年,才是那个命中注定的黑暗哨兵,薄长烬的天作之合。
他会去往天伽山脉,在无数蜂蛹而至的致命杀戮里救下奄奄一息的薄长烬,这才该是他们的宿命。
雪白的长袍被扔在身后,青年一身玄衣,漆墨似的长发在寒风中坠落。
“宿主,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青年散漫的将手臂垫在脑后,雪狼拉着的雪车穿过茫茫雪地,海东青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雪狼背后监工,青年躺在简陋雪车的上方,闭着眼享受阳光。
阳光灿烂又明媚,照耀在雪地留下的深深辙痕上,很快就是春天,万物复苏,春雪化冻,又是一年好时节。
这是楚倦身陷囹圄的第十一年,也是他再次得见春光的第一年。
而往后的时光,他独属于自己。
003跟着宿主一起享受久违的灿烂阳光,还是有一点担心:“宿主,那薄长烬活下来以后.....”
“我等着他来杀我。”青年闭上眼,毫无波澜。
薄长烬的大度是对于旁人,对于蝼蚁的不屑一顾,然而对于真正背刺他的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唯一需要等待的只是他会怎样报复回来,可那又怎样呢?
“可宿主,目前任务进度还是0。”003纠结。
“还早。”
楚倦气定神闲。
他就算能从琥珀兽的猎杀中走出来又如何呢?等待他的不是治疗和修养,而是一重又一重来自楚倦的高额悬赏追杀。
他用了薄长烬所有的钱财,此后他将永无宁日,无穷无尽的追杀和屠戮将如影随形。
而本来那一切,只是薄长烬爱重楚倦,对他毫不设防留下的一切。
大陆辽阔富饶,不远处路的尽头是繁华热闹的城池,人间的喧嚣离开了楚倦太久,万家灯火如今只在咫尺。
护城河外开了三三两两的花枝,贵族们在春日里出游,南国不同于天伽,这里春光灿烂,天伽仍是冰天雪地。
千里之外的天伽山脉,雪地里躺着奄奄一息的琥珀兽,他半人半兽,庞大的身躯又有着兽类的竖瞳,在他身旁是被撕咬的遍体鳞伤的白色大猫,像雪豹却远比那更为强大。
逐明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向导,他从无尽炼狱里伸出手,在地上艰难的蹒跚爬行,而后颤栗着站起身来,他摸索到巨大的琥珀兽类的身体,他颤抖的摸索着,手臂已经被巨兽牙齿撕咬的只剩下碎肉挂在骨骼上。
他触摸到了琥珀兽的眼睛。
那是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本来是应该由他取下送给楚倦的,可是楚倦不要,他处心积虑,拿走了自己的眼睛。
薄长烬猛地弯曲四指,挖出来那对眼睛,颤颤巍巍的贴在心口。
这里太疼了,疼的几欲死去,明明挖去的是眼睛,可疼的却是心脏。
楚倦想杀了他。
如果有人从这里看过去大概会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他静静躺在冰天雪地之中,鲜血都已凝结成冰,大半个身躯被大雪掩埋。
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拿到琥珀兽的眼睛,他躺在那具尸体上,鲜血开始在他身下蔓延,他很多时候他觉得他也许会死去,但是他怎么甘心啊。
他怎么甘心付诸一切却得到这个结局呢?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要,他要活下去,走出去,再看一眼楚倦,他要,亲口问一问他。
濒死的人五指蜷曲,在即将冻死的那一刻猛地睁开血洞一样的眼睛,有血水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不知是泪是血。
他一步一步用折碎的手指探出路途,在他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路。
如果有人看见定然大为惊讶,不沾尘世如薄长烬,竟然也会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
琥珀兽的眼睛放在心口,这里条件太过简陋,他还无法给自己立刻换上琥珀兽的眼。
他成了一个瞎子。
瞎子看不见路,只能缓慢的,用骨折的手和树枝笨拙的探索,逐明奄奄一息沉入精神图景,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一人。
他踩到石块从雪山滚落下去,挣扎着伸手去爬行,突兀有掉下的石头砸在他手上,霎时鲜血四溅,他躺在那雪堆里,手骨碎裂痉挛的抽搐,整个人大口大口的喘息,而后在某一刻突然笑了一下。
血和泪一同落下,他笑声很低,鲜血溅了他满脸。
“你那时,就是这么痛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你这样恨我,恨不得我去死。
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挂着残破的袖子遮在眼上,遮住了向导悲怆到几近绝望的哽咽。
可即使你这样恨我,我还是想活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他到心智坚韧不似旁人,哪怕如此艰难,哪怕只能生吞琥珀兽的尸体和着雪下咽,他依然活了下来,在这偌大的雪山盘旋三日终于摸索着走到半山腰上。
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模糊中他在雪地里用膝盖蹭着雪地站起来,几近期冀的睁开眼往前望去。
前方是稀稀落落的阳光,隐蔽的树丛被拨开,在某些瞬间,他以为那是楚倦回来接他了。
楚倦怎么会那么狠心呢?他明明那样喜欢他,少年的时候喜欢的连他淋一点雪都要心疼冻坏了他,那是连他淋雨都舍不得的少年啊。
他只是,生气了,气自己当年无情,想惩罚他一下罢了,他受了罚,楚倦就会回来,告诉他,他原谅他了。
他受了惩罚,楚倦就会回来带他离开,他不可能真的这样狠心,眼睛不止有这一双,他想要他就给啊。
天伽山脉偏远落魄,危机四伏,除了楚倦还会有其谁在这里?
“.......”
他很想开口说什么,然而颤抖的张开嘴唇,却什么话都不能出口,他尽量站起来,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楚倦能看见了,他会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许、也许他会心疼的。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温柔的怀抱,告诉他,他的刑罚结束了,而是冰冷的锁链。
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似乎有人拿出来了一张画像,有一双粗糙的手强行扼住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来,羞辱性的扇了他两巴掌,啧了一声。
“是他,就是割了他的脑袋佣金有十万金?”
“那价格,够你买个庄园娶个贵族的女儿咯,向导素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佣兵们大笑着,比划着如何割下这颗价值不菲的脑袋,到后来却用锁链直接拴住了他的骨骼和脖子。
他们通常当然不留活口,可这可是个大单子,说不定雇主更想要个活人报复取乐。
他们将这个大货物捆在绞刑架上,用绳索勒住他他的四肢和脖子,让他吊在半空不能落地,所有人都在高声畅想着以后。
有了那么多的赏金,日后该怎样生活,脱离佣兵这样刀口舔血的活什,去找个好看的向导,最好是个富商的女儿,买个大院子,找两个女仆,然后生几个孩子。
他们高声喧闹着,被绑缚在绞刑架上的青年苍白清癯,一身白袍早就破破烂烂,如雪的白发沾上污泥和血渍,头颅低低垂落,无声无息,像一具失去魂魄的尸体。
他树敌再多也无人知道他的踪迹,这世上 ,只有楚倦知道他在天伽山脉,也只有他,能拿出来如此巨额的赏金。
他这样恨他,生怕他没有断气,要拿到他的头颅,要这些穷凶极恶的佣兵,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才肯安心。
他就这么想要他死。
他在绞刑架上痉挛的痛苦呢喃,在他将死的这一刻,好像那个名字能缓解他的痛苦,又或许,只是在增加他无尽的痛苦。
“阿倦......”
第76章 败犬哨兵
帝国向西是一片平原, 夏天的时候蜿蜒的青草从低矮的树丛蔓延到远方,草原上有成片的牛羊和盛开在夏日的野花。
牧羊女穿着白织布的麻裙在牛栏下给奶牛挤奶,一只浑身雪白的海东青在剔透的湖泊上巡视, 鹰隼的眼展望广阔的草原。
有部落在这湖边安营,帐篷是草原是连绵的白菇,来自远方的吟游诗人在湖边低声吟诵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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