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暮归闻言嘴角先是稍微僵硬了一下,而后仍是淡淡的笑着,几乎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他只抬头望着楚倦,并不说话。
看,果然放弃不了,楚倦嗤笑一声:“怎么?这就做不到了?”
温暮归摇摇头,在深秋的阳光下仰起头静静瞧着楚倦,微微弯起嘴角:“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看您了,想多看看。”
也许是深秋阳光过于暖和灿烂,楚倦几乎在他眼底看见一片刺目的深情。
他懒懒的看着楚倦,将手炉放在心口的位置笑道:“真好,我可以当你的小狗了。”
近乎有些期待和安心的模样。
楚倦嘴角细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温暮归怕不是有什么病症。
不过那确实是后来的很多年里温暮归唯一一次作为人正面平视楚倦,他在那天下午亲手写了辞官的折子,而后作为犬跪伏在楚倦身边。
他脱去衣裳从容跪下的那一刻,楚倦莫名想起前世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温暮归的反应。
先是眼眸不可思议的瞪大,而后脸颊涨红滴血,最后咬牙切齿的怒骂楚倦不知礼义廉耻,枉听圣人教诲,他跪天地君亲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跪他这么一个混账。
楚倦哄他许久他也不肯跪,骨头烈的很,就是把骨头都打折了也不肯跪的地步,当然,那时楚倦也舍不得打他,再后来呢?
哦,再后来他捉住了他那个倒霉六弟安插过来的一个探子,正准备和庄恒决定是斩首示众还是挂在墙头的时候温暮归推开了他的门。
楚倦是个枭雄人设,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杀鸡儆猴这把戏玩的熟的不能再熟,战场上杀的人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一个两个。
但他最终放了那人一条生路,因为温暮归跪在了他的榻上。
他说那人是他的故交好友,求楚倦给那人一条生路,在夜里颤抖的跪在堆满织锦的被褥上,紧张到弓起的蝴蝶骨都在发抖。
楚倦英雄难过美人关,放虎归山,让过目不忘的探子带着密道图和兵力部署逃出生天。
他拿足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剧本,待温暮归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用命成全了他的功在千秋青史留名。
然而那天晚上他没有对温暮归做任何事,温暮归的脊背颤的那样厉害,好像很快就会崩碎的那一刻,楚倦为他披上了衣裳。
同他说:“睡。”
比起满足自己,他更心疼温暮归,那是隐忍而克制的深情,来自喜怒无常阴桀不驯的靖王。
温暮归跪过他,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在机关算尽的时候,在一边恨的咬牙切齿,一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时候。
他从没有心甘情愿的跪过楚倦。
后来在无数个被吊起来抽打,不带一丝疼惜的尝试那些非人的折磨,在他蜷缩在走廊外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看着皑皑的白雪中久不见归来的人的时候他想或许这都是报应。
所有被践踏的真心和情意他都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他的脖颈上系着狗链,走不出这座主殿,他不知道外间天翻地覆,春秋雨雪,也不知道楚倦离开他的时间里去了那里。
他会在谁的身边?是在温柔多情的宠侍怀中?还是婀娜多姿的舞姬身畔?
无数可能的想象都能将他随时压垮。
时间是一张摊开的漫长的网,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过去,回忆楚倦抱在他怀的时光,用层层的回忆麻痹自己,借此找到短暂的喘息。
楚倦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阁楼负手而立,院落里的梨树积了一堆又一堆雪,犹如盛开的花,跪在主殿台阶上的人似乎等的太久了,开始用手在雪地上满满的写字。
一笔一划,写楚倦的名讳,后来模仿楚倦的字迹,这场雪来势汹汹,写好的字很快被大雪淹没,他不厌其烦的继续写,直到发上肩上落满了大雪,宛如一尊雪人。
003不解:“宿主,我觉得主角受还可以忍。”
“这是第一年。”
楚倦望着屋檐下的人,平静如水:“未来还有第二年、第三年......他又能撑得过几个三年呢?”
他又何时才能醒悟?
永无止境的等待失望和折磨,失去人格,遭受非人的酷刑,他到何时才能明白,他等的那个人不会回头,也从来不是良配。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肩,温暮归冻的失去了知觉,冷热已经不能分辨,在某一刻恍惚里几乎以为那是楚倦为他披上披风。
就像过去无数个大雪纷飞之日,他站在屋檐下裳雪烹茶,身后有人悄无声息的为他添一件暖和的衣裳。
他慢慢抬起头,原来是梨树被压到极限,倾落的一捧新雪砸在他的肩颈。
——
温暮归甘心为犬三年,第三年的冬天胡人撕毁条约突袭边塞十七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庄恒失算被一刀捅进肺腑,楚倦亲自带太医连夜奔袭八百里才勉强救过一条命来,却终生不得再受边关苦寒,呼吸都要疼的满头大汗。
他救过来的那一天攥着楚倦的手,最终只是落下一句:“末将无能。”
再多的悔和恨都没入漫长的无言里。
那时楚倦父皇身体已然很不好,对皇位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他父皇宠溺他,却一直心存疑虑觉得他擅武不擅文,恐不能治世。
庄恒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和勉强有挂帅之能的将领,但庄恒终究不如他,不然也不会被胡人突袭成功。
他的边关的势力不能散,他需要一个能对他唯命是从的将领,边关胡人屠刀下奄奄一息的百姓也需要一个能够震慑边陲的将军。
那个人只能是楚倦,那个人绝不能是楚倦。
他去,父皇病重,皇城如无他坐镇瞬息万变,他不去则是心中不怀万民,非明君之相。
他夹在那样进退两难的抉择里,在深夜当中凝眉揉着眉心,最后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他的小狗破烂不堪的衣裳上满是血痕,双臂缠着锁链吊在空旷的偏殿正中央,如瀑的长发没过消瘦的腰线垂至膝盖,踮着脚尖勉强站立。
窗外呼啸的狂风钻进了缝隙,烛火在风中摇曳,吹起单薄的衣衫和青年的长发,露出的肌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他湿润的眼眸看着楚倦,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斩断了将他吊起的锁链。
失重的人猛地往下坠落,他双膝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吊了太久的双臂微微颤抖失控的撑在地面上,勉强保持住不往下瘫倒,而后哑声道:“小狗......很听话的......”
这三年一直、一直很听话,没有反抗没有求饶,努力做到他要求的所有事,甚至连疼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所以,是终于愿意原谅他了吗?
他的眼在摇曳的烛火里迸发出明亮的光来,有滚烫的泪水顺着眼睛不停坠落,宛如一个不能干涸的湖泊。
持剑的人垂眸看他,威严如天上寒月,唯独没有一丝感情。
“本王要你,为本王领兵边塞。”
时隔三年,昔年光风霁月连中三元骄傲不可一世的温大人此刻如垂死之人一般虚弱,身上是不可计数的伤痕,所有的傲骨和锐气都已被磋磨的分毫不剩,唯一剩下的眼底的光也慢慢淹灭了去。
被吊在偏殿四个时辰,他的四肢已没有一丝力气,风大且冷没有碳火,他冻的全身冰凉,在那一刻却不知是心更冷还是身更冷。
很久,他才勉强移动手指,一点一点板正膝盖,双臂撑在地上以头触地,一寸一寸弯下腰去,恭敬的行完一个大礼。
“甘为,殿下马前卒。”
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他的声音嘶哑腔调奇怪,同窗外呼啸而过的长风一道落入浩渺的天地之间。
——
此去路程漫长,温暮归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动身,一刻也未曾耽误,哪怕他的膝盖根本骑不得马,哪怕他数次冻僵从马上摔下来。
他走的那一天楚倦没有去送他,偌大一个皇城无人相送,他为楚倦在三年前就已没了一切,他的好友师长都以他为耻。
马蹄声踏碎风雪,另一道有马车疾驰而去,那是被接回京中修养的庄恒,马车走的不快,跟随庄恒马车的副将眼睛好,很远就扬起声音喊:“将军快来看,王爷亲自过来接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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