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没有看温暮归却抬头往殿外看去,重重叠掩的殿宇,鳞次栉比,丹楹刻桷,已经有一粒又一粒细小的风雪落在刻满瑞兽的屋檐。
温暮归好似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承诺,他沉沉阖目,轻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开您了。”
日后无论风霜雨雪亦或荣耀悲悯,我都不会再离开您半分。
——
他离开时府中从边塞带回的大夫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
“怎么又要您回去了,这时候正冷的时节,您身上上回非要回京崩裂开的伤口怕是落了病根,这段时日太过操劳,一直就没好过,冬日里事少了正好修养一阵,养好了日后才不会常常病痛,不然呐.......”
温暮归用手帕擦拭着长剑,恍然的想,他在殿中觉得不知哪里疼的厉害,原来是身上未曾好全的伤,在冬日里撕扯着他。
他无声,擦拭手中长剑的动作却一顿,大夫知道失言,立刻住嘴。
有了楚倦的鼎力支持,这一次边塞的粮草充足,冬日御寒所用也尽数齐备,西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而温暮归也与平常稳重渐进的打发大为不同,在有后方支撑的情况下极为激进,屡出奇招,令胡人防不胜防。
那年冬天快要过去时温暮归打到了胡人赖以生存的草原,冬日的草原更像一座冰原,一层又一层的大雪覆盖,只有稍许枯草点缀在皑皑白雪之间。
银装素裹冬雪连天。
在这样纯洁无瑕的雪原上任何踪迹都无所遁形,胡人每年冬天掠夺烧杀边塞,其实也是因为冬日的草原一望无际的雪让他们无以为继。
彻底的征服不过是时间问题,温暮归策马在西山之侧,回首遥望皇城的方向,像在遥遥望着隐没在山峦背后的人。
——他很快就能回去见他。
然而他们的相见却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快,冬末时节有一大内侍卫浑身带血的倒在营帐外,等人救醒时他只要见温暮归。
来自皇城的侍卫一身狰狞伤口,伤口来自胡人特有的弯刀,嘶声告诉他:“陛下被困在西山脚下——”
温暮归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楚倦此刻明明应该高坐明堂之上,如何会来这西北之地,又为何一缕风声都未曾透露给他。
但他的疑虑甚至来不及问出,侍卫就拿出一纸亲笔书信,信写在羊皮之上,哪怕字迹模糊依稀可见是楚倦手笔。
楚倦未登基前是个武将,他在边关与这些宿敌交战数年,而今终于到了结局,他到底还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眼,他未曾告诉过温暮归这件事,许是觉得他不会同意,许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他的行踪本是绝密,温暮归尚且不知,却不知如何让胡人探听到了消息,出兵将他一行围困在西山脚下。
京中有太多人想要他一去不回,有太多人想要他的性命,温暮归脑中飞快思考过一切的人,最后他坐在沙盘前,手指快要把手中的羊皮纸卷捏的粉碎。
但最终他还是去了,只是带着一支轻骑,星夜赶往西山脚下。
西北的山并不高耸入云,却难得苍凉雄浑,在清冷的月色下宛如神灵诞生之地一般的纯净,温暮归赶到时正是深夜,皑皑白雪上留下的蹄印如此清晰,他下马屈膝检查那些蹄印时远处忽而有箭矢穿破长风。
“大人小心!”
旷野寂静,他弯腰在雪地里翻滚,险险避开直入心窍的一箭,却很快有第二箭第三箭射来,终于在某一刻被一箭射入肩侧,鲜血刹那间染红了皑皑雪色。
远处传来胡人的呼声,骑兵策马在冰原上奔跑,火把和蹄声交错,像是在欢呼射中了温暮归,又像是有人在督促拿下他的尸首,割去他的头颅挂在旗上。
然而那些轻骑最终找到的却是一个穿着温暮归盔甲的将士,盔甲中的人已消失在茫茫雪地。
西山脚下有一队安营扎寨的将士,无旗无帜,统共不过百余人,黑暗中升起一丛又一丛的篝火,照亮了周围无尽的雪山。
若仔细看来这队人可谓装备精良,配的马匹马鞍都是最好的,人人都是江湖好手,哪怕在黑暗里也可看出训练有素。
有一匹白马停在了营帐外围,似乎早有预料,守夜的将士并无太多惊讶,只是伸手将人引进帐中。
撩开营帐的门帘,里头温暖如春,宫中上好的熏香依然若有似无,在雪原里不真实的像一场冗长的梦。
帝王一身墨色长袍正对着门帘,手边是一卷又一卷加急送来的文书。
不远处的雪原上传来扬鞭声呵斥声怒骂声,马蹄纷乱踢踏声,战事一触即发,可在这里一切安静的不可思议。
温暮归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终于走到帝王身侧,如此之近,又如此逾越的距离,而后缓缓抬起手来,企图触碰帝王那熟悉又陌生的脸颊。
他的手臂没有包扎仍在流血,那血也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帝王灯光下修长的脖颈上。
他领旨时就觉得疼的,浑身上下不知是何处在疼,却哪里都疼的地方,此刻终于知道是哪里疼的最为厉害。
是心,是心脏的位置,疼的几欲死去。
昔年楚倦曾踹了他心口一脚,那是楚倦头一回对他动手,他从此落下一个心口疼的毛病,却不想如今竟然越来越严重了。
只是看见他,就疼的快要弯下腰,跪在地上,他好似终于忍不下去,另一只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似是想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嘶声道。
“你只把我当成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我知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平四夷,开新律。”
“你知道我会来的,利用我的真心。”
他无声的张开嘴,又慢慢的吞出颤抖的字:“胜而卑劣。”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血淋淋的真心被扔在地上践踏,永远只把我当一个趁手的工具呢?”
楚倦似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语,他深邃桀骜的眼微微抬起,并不顾温暮归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手中的羊皮纸卷上,只是微微掀起嘴角,露出刀锋一般的冷锐。
“你又何尝不是呢?你也是这么赢我的,胜而卑劣。”
曾经你又何尝不是,只把我当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你忘了,你曾经也是这样对我的,甘愿雌伏身下,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你忘了吗?
第122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的瞳仁一点一点的放大,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露出骇然的光,他终于支撑不住,笔直的脊背微微弯曲,捂住心口的手一瞬揪紧盔甲。
楚倦语气冰寒,不带一丝温情,却俯在他耳边,用最柔和的声音开口:“你忘了吗?暮归、温大人,狸奴?你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转承/欢,又是如何盗走兵符,亲眼看着孤被万箭穿心而死。”
暮归,温大人,那些床笫之间的温言软语言犹在耳,却是今生今世从未有过的软和语气。
那是、那是只有融于岁月的从前,靖王炽热疯狂痴迷于他的时刻,才会在每一次用那些手段以后温柔的哄着他,吻着他,将他揽在怀中软言抚慰时才有的语气。
那些蒙尘的记忆骤然在脑海中苏醒,温暮归一瞬支撑不住,膝盖猛地跪地,肩胛处的鲜血汇聚成溪流,染湿了楚倦的衣袍。
他的肩膀在不停的发着抖,痉挛一般颤栗着。
他今生今世未有一刻对不起楚倦,若楚倦当真是存狡兔死,走狗烹之意,他有怨气理所当然。
营帐外冰原上埋伏好的胡人,暗处袭来的刀箭,呼啸箭声里波澜不惊的侍卫,此事早已昭然若揭。
边塞战事即将结束,他确已立下不世之功,也有功高震主之嫌,楚倦以自己为饵诱他来此,却已和胡人联手,只是为了在此地置他于死地。
西山以北的冰原已经不再适合将士追击,再穷追不舍只会陷入持久奔袭而疲惫不堪。
经过这一战胡人损失惨重,失去大片赖以生存的草原已经不再有东山再起的实力,西山以北的土地不能耕种且要越过高峻的山峦与内地完全隔绝,疆域至此雄居天险已是最好的结局。
到了此刻,拿下胡人最引以为傲的草原以后再谈议和方为正道,胡人的首领曾下过死令必要拿下温暮归的头颅来祭奠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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