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时不时传来阵阵哄笑,只是因为楚王府长子的身体不好,这热闹也多了一层克制。
元里一走进大堂,迎面就顶上了许多目光。
“呦,”有武官咂舌道,“王爷,您家大儿媳真是俊呐!”
楚王摸摸胡子,哈哈大笑,“那可不是,比你儿子要好看多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杨氏嗔怒地看了楚王一眼,朝着面色微红的元里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娘好好瞧瞧。”
元里听着楚王妃的自称,更加不自在。他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去,一靠近便被杨氏握住了手。
杨氏面容有些憔悴,但因为上了妆,精神气瞧着很不错。她细细地看着元里,抿唇笑了,“先前就听闻过你的名声,如今一见果然喜欢得不行。我知你嫁给丰儿是委屈了些,但你放宽心,我们家绝不会亏待你。”
元里笑道:“夫人言重了。”
杨氏嗔怪,“还叫夫人?”
元里只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
“娘”这个字,他实在叫不出口。
底下忽然有人奇怪问道:“吉时都快到了,怎么没见长公子出来?”
杨氏和楚王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惊声高呼:“二公子回来了!”
楚贺潮?
这一声惊叫,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有武将立刻站起身,又惊又喜地道,“楚贺潮回来了?!”
门外仆人的呼喊还在一声声传来。
“各位大人,求求你们快快下马,府内不能纵马出入啊,前面就是客堂了!”
“将军们、将军们!大喜之日不易见开刃兵器,还请将兵器放下吧!”
紧张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近,马蹄声已经近到耳边。
元里跟着别人一起往外看去。
一群身披盔甲的战士骑着高头大马,迎面朝众人奔来。
这几人有说有笑的,面容刚毅。为首之人长得更是英俊无比,笑容透着股戏谑劲,嘴上和旁边的人笑闹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地往屋内看去。
他身材高大健硕,背部挺得很直,将盔甲撑得如高山般巍峨。驾马的双腿肌肉绷得饱满而漂亮,两只手上戴着紧紧贴着指骨的黑色牛皮手套,手指异常的修长。
此时,这人一只手正不紧不慢地攥着缰绳,猩红的披风在脊背身后滚动,另外一手却拿着马鞭轻轻敲着长靴,鞭子慢悠悠在小腿边晃悠着,晃出了股带着煞气的骚味儿。
和传闻中青面獠牙的模样差的远了。
元里一愣,他还以为这群人里最丑的那个才是楚贺潮。
还好没有闹出笑话。
刚刚这么想完,元里就和楚贺潮对上了目光。男人唇角下压几分,又扯了扯,有点儿不善的冷意。他忽然勒住马匹,滚鞍下马,大步直朝元里而去。
几步就走到了面前,浓厚的血腥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有汗珠子顺着男人的喉结滑到衣领之中。元里眉头轻蹙,心里一突,明白这是个危险人物。
男人注意到了他皱起的眉,分明知道他的不适,却还偏要更进一步。阴影袭来,笼罩着元里,楚贺潮似笑非笑,“你就是我的嫂嫂?”
他语气莫名,说不清是道谢还是动怒,“真是多谢嫂嫂,在我没入洛阳之前,就让人送了我一份大礼。”
第4章
楚贺潮日夜疾驰,甫一到洛阳,便收到了杨忠发的上报。
他让杨忠发盯了小半个月的货,竟然被另一批人给抢走了。
楚贺潮差点一刀将杨忠发斩于马下,他强忍怒火,冷冷听着杨忠发找到的线索。
杨忠发从汉中便开始盯着这批货物,一路除了灾民外便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即便再不可置信,杨忠发断定这批货物是被汉中逃难的灾民所劫。
但普通灾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批人身后定有主使。他们很有可能和杨忠发一样,从汉中开始便盯上了这批货物。但汉中的灾民实在是多,且奔往四处,犹如泥鳅入河,难以捉到其踪影。
不过这两日,杨忠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有许多四散开来的灾民慢慢在赶往汝阳县去。
上一日货物刚丢,下一日灾民便有异动。杨忠发不信这其中没有联系,他派人潜行入汝阳县中,果然在汝阳县的市集上发现了几匹来自汉中的布匹。
这几道布匹色彩艳丽,金丝勾勒双面纹绣,极其珍贵。想必劫走货的人也知晓这些布匹必定不能留予己用,才用极低的价格将其卖到了布店之中。
这样狡猾且不露痕迹的做法,简直让杨忠发恨得牙痒痒。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忠发也确定了抢走他们货物的人便在汝阳,但汝阳内有三方势力,陈氏、尉氏、王氏,还有一方县令元府。一个小小的县,各种势力盘根交错,任凭杨忠发如何探查,都探查不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楚贺潮将他杖责三十,煞气沉沉地带人直奔楚王府而来。
在见到堂中一身婚服的元里时,楚贺潮便想起了他汝阳县令公子的身份。这样的巧合无法不令楚贺潮多想,从第一句话起,他便开始有意试探起了这位新“嫂嫂”。
楚贺潮来者不善。
元里心中不解,措辞谨慎,“将军想必记错了,我与将军不过初识,哪里送过你什么大礼。”
楚贺潮扯唇,“嫂嫂真是贵人多忘事。”
元里长着一张瞧着便会让人放下戒心的脸。
他的气质温和,眼神清亮,笑起来时如春草柳枝,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但这样的人,非但没有洗去楚贺潮的怀疑,反而让他更加防备。
元里嘴角笑容变得僵硬。
楚贺潮长得健壮,三月的天气,还有蜜色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这张脸的轮廓深邃,清晰分明,虽然在笑,却没有丝毫笑的模样,俯视着看元里的眼睛冷得如同腊月寒冰。
元里收起笑,直接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言。”
楚贺潮毫无意义地冷冷一笑,转身朝着楚王与杨氏行了个礼。杨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二儿子,她眼中就是一红,正要说上几句话,身旁的丫鬟低声提醒道:“夫人,吉时快要到了。”
杨氏连忙用手帕擦拭眼角,勉强笑道:“辞野,你兄长卧病在床,就由你来代兄拜堂。”
楚贺潮沉默几秒后道:“我倒是可以。”
说罢,他转过身,又是一阵血腥味浮动,他居高临下看着元里,“嫂嫂应当不会介意?”
元里脑袋隐隐作痛,道:“自然不会介意。”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得罪过楚贺潮了。
但自从穿越至今,元里从未离开过汝阳县。他和这位凶名赫赫的将军本应该毫无瓜葛才对。
这么一看,就只能是楚贺潮脑子有病了。
杨公公在一旁赔笑道:“二公子,奴才带您去沐浴再换身衣物?”
楚贺潮身上还穿着盔甲,配着刀剑,一身的风尘仆仆,将这成亲的喜庆事也硬生生染上了一层煞气。哪有这般拜堂的新郎?
“不必了,”楚贺潮撩起眼皮,“再晚,就误了嫂嫂的吉时了。”
他每次一叫“嫂嫂”,元里便微不可见地眉头一皱,听得浑身不舒服,“将军唤我名字就好。”
楚贺潮笑了,“嫂嫂,这于理不合。”
“嫂嫂”两个字被他特意念重,好似从舌尖硬生生挤出来一般,带着股恨不得将其咬碎成肉块的狠意。
元里也是男人,他被挑衅的升起了些内火,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托大叫将军一声弟弟了。”
北周的习俗便是如此。楚贺潮是元里的小叔子,但小叔子大多用于书面语,日常人家称呼便是跟着丈夫唤兄弟。即便元里小上楚贺潮许多,但叫上这一声弟弟却是没有出错。
只是放在楚贺潮身上,被一个还没立冠的小子叫弟弟,这就有些滑稽好笑了。
楚贺潮的笑逐渐没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却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连忙欲盖弥彰地变成了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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