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睡一个懒觉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元里挺尸躺了好一会儿,才跟着楚贺潮一起起床去吃饭。
忙完了安置难民和乌丸俘虏的事,元里便抓着楚贺潮问他战场上的经过。
楚贺潮三言两语说了,又道:“元里,你应当经常去幽州兵的军营中转一转,让幽州兵都熟悉、认识你的面容。”
元里困惑,“为何?”
楚贺潮耐心地把其中道理掰开给他讲,“幽州兵对你很忠诚,他们的存在也对你很重要。你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手里不能没有兵力。士卒不识将领是件危险的事,如果他们只认识自己上头的将领,信任将会慢慢转别到常见的将领身上。到时候若是有将领背叛,将会一呼百应带走许多士卒,长此以往下去,幽州兵也不再是你的幽州兵。”
元里恍然大悟,还有些庆幸,捧着楚贺潮的脸就响亮亲了一口,“哥,还好你跟我说了,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现在知道不晚,”楚贺潮压下嘴角的笑,“所以你要经常去军营之中走一走,无论是看望伤兵还是巡视士兵训练,都要尽可能地让他们知道你长什么样。”
元里点头记住,第二日便去了军营。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每个月会去军营中四五次,等到冬日降临之时,幽州兵人人都已或近或远地见过他的模样了。
元里前去军营时,从不摆架子。他的态度亲近,亲自为伤兵包扎更是小事,一旦到军营之中,他吃喝也跟着士卒一起,毫不嫌弃。
知道军中军饷发放的日子后,元里还专门在这一日前去军营,一整日待在发放军饷的营帐之中,盯着账房是否老实、军中负责粮饷的官员是否贪污。
自他这么做后,幽州兵受宠若惊,对元里极为感激,军中到处充斥着对元里的赞扬敬仰的话语。
如楚贺潮所说的那样,他们对元里的忠诚更为坚定了。
在忙碌之中,时间悄然过去。转眼便翻过了年,年后,天子第二次封公的旨意再次来到了蓟县。
而这一次,元里也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天使们已经猜测这是“三辞三让”,便没有了第一次的惊慌,顺从地回了扬州。
天底下与元里有交情的人都给元里写了信,试探地询问元里拒绝封公一事到底是在三辞三让还是当真不想要被封公。
不是所有人都想看着元里被封公的,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便是天子的两个皇叔。
信封成堆地堆积在了政事堂中,无关紧要的人都由政事堂中的官员代为回复。但张良栋和师父欧阳廷的信,就得元里自己来回复了。
在这两位长辈面前,元里并没有隐瞒,坦诚地表明了自己将会在“三辞三让”后接受天子封公的旨意。
张良栋就在并州,他最先收到回信,看完信件内容后,他也不知是悲是喜,只轻轻叹了口气。
弟子在旁边问道:“您先前不是想让元里成为天子的重臣,辅佐天子平稳北周吗?如今元刺史正一步步登上高位,在这个年龄已经是数一数二足以登上史册的功绩。元刺史有了这样的实力,便能更好地为天子治理天下,您为何还要叹气?”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暗中催促他杀了李立好立下功劳。但我没有想到,元里竟然能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张良栋轻轻叹了口气,“他才二十五岁便已经封公,那以后再立功,天子又该给他什么封赏?”
弟子被难住了,“这……还要看是什么样的功劳。”
“都有了人敢称帝了,在这世道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功劳。”张良栋又叹了口气。
弟子试探地道:“那便要……封王了吧?”
张良栋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弟子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地道:“那封王以后呢?”
如果元里封王以后还不够,天子还能给他什么?
张良栋忧患片刻,自己摇了摇头。
不,元乐君不是那样胆大包天的逆贼。
他不应该这样想。
张良栋压下心中的担忧,自我安慰道,元里可是欧阳廷的弟子啊,是北周的忠臣,他一直为国为民,又怎么会做祸国殃民的事呢?
这么一想,张良栋便安了心。
*
天下人都在关注着元里封公一事,元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等元里拒绝第二次封公之时,便被请回了元府。
书房里,元颂正在等着元里。元里推门进去,朝父亲行了一礼,开口问道:“父亲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乐君,”元颂愣了一愣,连忙让他坐下,“坐下再说,近日里可忙?我好久没跟你说说话了。”
确实忙,不止元里忙,元颂也忙,各种各样的事情离不开元里,尤其冀州刚刚拿下,很多事都不能遗漏。
元里笑着道:“父亲想和我说说话,那我们今日就好好说说话。”
元颂连说了几声好,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点推到了元里面前。看着元里品茶时,他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着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威势越来越大,在面对这个儿子时,元颂也有些拘谨,总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想要摆出父亲的姿态,但心里头发虚。不只是元颂如此,所有家眷之中除了元里的母亲陈氏,其他的元家人都对元里变得又敬又畏。
不敢靠近,也不敢得罪,说些亲密的话都唯恐冒失,他们对待元里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而是偏向君臣了。
看着元颂的面色,元里体贴地道:“父亲想说什么尽管和我说,这屋里只有咱们父子二人,我们父子之间还要顾忌什么呢?”
元颂不由点点头,脸色一松,问道:“乐君,爹问你,你会接受天子封公吗?”
元里反问道:“爹想让我接受封公吗?”
元颂想了一会,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元里挑眉,“爹这是何意?”
“我既想让你封公,又不想让你封公,”元颂忧心忡忡道,“你未到三十便被封为公,这样的事情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我担心你一旦被封为公,便会树大招风,惹来其他人的嫉恨。你看天子的两个皇叔秦沛、秦孟二人,他们身为皇室中人也只是一个刺史而已,也没有被天子封公。咱们家小门小姓,如今贸然接受封公旨意,岂不是白白得罪这二人,让天底下比我们底蕴更深的世族不虞吗?乐君啊,咱们无需招摇过市,低调行事应当更加安稳。”
元里沉默了。
元颂本觉得自己想得很对,但一看他不说话,也不由有些忐忑,心里变得没底起来。
元里如今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元颂无法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东西,便紧张地道:“我儿,我这话是说错了吗?”
元里确实有些失望。
但同时,他也能理解元颂的想法。
元颂不是他,没有远大的志向和来自后世开阔的眼界,他骨子里还是小民思想,他担心得罪人,害怕豪强世族,所以觉得出头才是错误。
以元颂的学识和经历,他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因为恐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究竟在图谋什么样的东西。
元里咽下叹息,耐心解释道:“爹,即便我不封公,也一样会有人嫉恨我。”
元颂一愣。
“你所说的秦沛、秦孟如此,其他人亦如此,”元里一字一顿道,“只要我不死,他们绝不会放心我。”
元颂手一抖,差点把茶碗撞倒,“我儿,当真如此吗?”
“是啊,父亲,”元里叹了一口气,面色却平静,“乱世之中,与我相抗衡的都是豺狼虎豹,稍微示弱便会被撕得粉身碎骨。父亲,退缩并不会让他们畏惧,但强势会让他们开始忌惮。若是天子封我为公我都因各种顾忌而放弃,这并不会让他们友善对待我,而是让他们知道我元里外厉内苒,软弱可欺而已。所以我不会拒绝,不只不会拒绝,我还会大张旗鼓地接受,让他们因为我的身份地位不敢动作,不敢得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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