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詹少宁又想起了一家满门被斩首的画面。元里看他话头停住,也知道这戳到了詹少宁的痛点,不着声色地换了个话,“少宁,那你可知晓幽州张家?”
“知道一二。幽州张家算是家大业大,”詹少宁回过神,当做无事一般跟元里继续说道,“他们挺老实的,家主张密与各方势力都能交好,也是个人才。他们手里应该有不少稀奇的东西,盐茶布马,门路很多。只是背后没有权势依靠,常常需要掏出一大笔钱去安抚各级官吏。”
说着,詹少宁拖着下巴思索,“如今你坐镇幽州,他们应当急切地想与你攀上关系。你让他们找门路给你买马,算是找对了,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给你办妥。不过元里,你既然想要敛财,为何不将香皂卖到扬州徐州一地?江东那片地可富饶得多,光是陈王陈留,他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只怕砸都能砸死你我。”
元里忍不住笑了,“你所想便是我之所想。我今日便写信给老师,将香皂一并寄去徐州。托老师为我来找一两个徐州与扬州富商做做生意。”
詹少宁喟叹道:“欧阳大人啊,他在徐州过得如何?”
元里在刚离开洛阳时便给欧阳廷去了一封信,还未到幽州便收到了回信。欧阳廷在信中大骂楚贺潮无耻,骂完之后又忍气吞声地劝慰元里,既然去了幽州那就好好办事,万不能懈怠。若有什么不懂的事或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他这个老师,他派人从徐州送过去。
元里只能庆幸欧阳廷并不知道楚贺潮当众掳走他一事,否则欧阳廷一定会怒火攻心,气得这封信都写不下去。
除了这些,欧阳廷更加痛心的是京兆尹詹启波一家被斩首之事,他同样不信詹启波会是私吞赈灾银的人,他无比自责自己当初不在洛阳,否则必定和张良栋一起向天子求情。
但这些都不好拿出来和詹少宁说,只怕会在詹少宁的伤口上撒盐。
元里在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师说他一切都好,但我却觉得并没有那般好。他与我说,陈王已然光明正大地开始收兵买马听从朝廷指令打压起义军了,老师觉得此举着实养虎为患。”
詹少宁冷笑一声,“天子目光短浅,当然看不出这等后患。”
说了几句话后,元里看出了詹少宁面上的疲惫。他带着詹少宁来到卧房前,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吧。到了这里后只管安心,什么事都别想,先好好睡上它一个天昏地暗。”
詹少宁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幕笼罩。
詹少宁久违地躺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
被褥上满是熏香清幽的味道,詹少宁埋在被褥里深深闻了一口香味。窗户大开,凉爽的晚风吹入,床帐四角的铃铛轻轻响着,合着外头的蝉鸣蛙叫催人入睡。
詹少宁眼泪不知不觉地浸湿了一片被褥。他趴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还好他没看错人……
还好元里还愿意收留他。
天下之大,终究还是有他落脚之地的。
詹少宁长久紧绷的神经猛地放松下来,没过多久,就深深陷入了睡眠。
*
晚上,蚊子太多,元里弄来了一盆清水放在屋里,正蹲在水旁准备弄盆肥皂水杀蚊子时,就迎来了面色忧虑的刘骥辛。
刘骥辛见到他之后,奇怪地道:“主公,您这是在干什么?”
“……”元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跟玩泥巴的小孩如同一撤的姿势,果断地找了个靠谱的借口,镇定自若地温声道,“洗手。”
刘骥辛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言道:“主公,我们将在蓟县待多久?”
“十日左右吧。”元里道。
刘骥辛又问道:“主公打算如何安置詹少宁及肖策一行人?”
元里将香皂放在一旁,洗了洗手站起身,道:“少宁出身大家,熟悉与各方势力周旋一事。我有意让他协助我后续贩卖香皂一事。”
简单的说,就是元里认为詹少宁的性格和出身大家族的经历,很适合做个外交部部长。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詹少宁就能主动来结识元里。在国子学时,詹少宁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又对各方豪强士族都极为熟悉,实属是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
刘骥辛眉头皱起,“主公是想要将他们留在蓟县吗?”
元里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觉得刘骥辛有些不对,虚心请教道:“先生可是认为此事不妥?”
刘骥辛沉思了片刻,没有先回答元里的这句问话,而是继续问道:“主公,汪二也是个做武将的人才,您为何这次去上谷郡只带了邬恺,没有带上汪二?”
“汪二确实是可造之材,”元里笑着道,“我之所以只带了你和邬恺,不如先生来猜一猜我的用意?”
刘骥辛无奈地笑了笑,“主公这次前往上谷郡不止没有带汪二,同样没有带郭林三人。是因为不放心蓟县,因此才将您信任的这些人尽数留在后方,只带我与邬恺这一文一武前往战场吧。留下的人并不代表您不看中他们,带走的人也并不代表您很信任当初的我们。”
元里哈哈笑了,“先生所言甚得我心。”
“若我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哪还有资格当主公的谋士?”刘骥辛摇摇头,“等下次离开蓟县时,您还是将他们留在蓟县吗?”
元里微微颔首,“没错。”
刘骥辛深呼吸一口气,面色一变,忽然深深行礼。
“主公,若是想要蓟县安稳,詹少宁可留,但他身边的肖策,必杀无疑!”
第30章
听到这句话,元里只微微惊讶了一瞬。
“肖策,就是一路护送少宁前来幽州的谋士?”
元里在桌边坐下,也示意刘骥辛一块坐下,“是站在少宁身侧,长相瘦削、留着胡须,见到我时手摸大刀的那个人?”
他既没有着急询问缘由,也没有把刘骥辛所说的话不当回事。而是不紧不慢地摆出长谈模样,态度端正又从容。
刘骥辛又惊又喜,坐在了元里身侧,“主公那时正与詹少宁叙旧,也注意到了这些吗?”
元里点了点头。
刘骥辛忍不住抚掌大笑,“好好好!主公既然注意到了他,那就请听我一言,肖策此人绝不能留!”
元里耐心地问道:“为何?”
刘骥辛表情一变,严肃地道:“主公也知道我曾跟随过詹启波,肖策便是詹启波身边最大的谋士。此人有才,但因为曾经耗费心血变卖所有家产也得不到一个举孝廉名额后,他便对北周朝廷心怀恨意,行为做事也变得极端。他很有主见,极其喜欢左右主公的想法,此人还尤为擅长笼络人心,时常能将他人之从属变为自己的从属。主公,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认的主公是詹启波,而并不是詹少宁!”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肖策没将詹少宁当主公,但他却一路陪着詹少宁来到了幽州,谁也不知道他是真正想要为旧主报仇亦或者是有其他想法。但詹少宁却极其信任肖策。
元里想起了傍晚时他和詹少宁的对话。
在刘骥辛没找元里说这一番话之前,元里虽然感觉到了詹少宁对肖策的过度依赖,却只以为这是因为他们主仆二人一路逃难产生的深厚感情。但此刻回想一番,詹少宁话里话外已然有了被肖策主导想法的程度,肖策说什么詹少宁就会听什么,长此以往下去,肖策只怕会将詹少宁培养成他自己实现抱负野心的棋子。
元里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思索。
刘骥辛低声道:“主公,肖策此人留在后方,只会成为一颗毒瘤!”
元里手指一停,抬目定定和刘骥辛对视,开口道:“那长越以为,我会为此而杀了肖策吗?”
刘骥辛一愣,随即苦笑两声,“主公……”
“我将你的话听进了心中,”元里缓缓地道,“但你也跟在我的身边许久了,也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因为你的两句话就去杀了一个千里迢迢前来投奔我的同窗身边的谋士,你还会信服我吗?我又该如何面对詹少宁,如何面对天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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