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咱们难道不去拿那余家小子换三弟的性命吗!”
“那余镇钦还真他妈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当初你就不该把十二万兵权给他!”
“如今南有裴家坐镇,东有燕州,怕不是会形成三面包夹之势,不管这余家小子该不该杀,无论如何先得把三弟救出来咱们才能共商对策啊!”
隔着一面墙壁,那头屋子的争论声不断响起。
余洛被紧紧地捆了双手和双脚,刚刚在马车里被拉拽出来的时候身上磕青了好几处,此时还免不了疼着。口中塞了厚厚的一团布,靠墙蹲坐在地上。
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这荒山野岭的也真亏了还有这么个破旧的小茅屋。
自己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死在这里吧。
那边好像还在商量杀不杀自己。余洛听出来一些意思:好像是阿爹打了胜战,俘虏了一些人,他们想要拿自己去换。
“不用换,三弟应该已经被杀了。”
一道沧桑又虚弱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
余洛记得,这好像是魏家皇帝的声音,既有些浑厚,又莫名地有些尖利,很有辨识度。
“我想的也许有偏差。那萧珩胆敢果断调走燕州的兵马驰援云州,他和余镇钦之间也许不单单是利益联合——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守着燕州的兵马先回金陵登基称帝。但他没有那么做,证明余家在他心里,或者说,这个余家世子在他心里……分量极重。”
“如果是这样,那么,三弟就回不来了。”魏恭恂的沙哑着声音,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很吃力,“就算你现在把余家世子安然无恙地送回去,也换不回三弟的命。”
传来长刀出鞘的锐响。
“那就宰了他,剖肚挖心,给三弟报仇!”
余洛被吓得整个身子一震。
额头冒出一点细汗,却听到隔壁猛然传来掌掴的声音,什么东西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另一个屋子里。
沈棹雪趴在地上,因为重重的一道掌掴而咳出一小口血。
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魏恭恂本来气就不顺,此刻扬高了声音很快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为了从裴家手中把你救出来费了多大力气,我为了突袭云州花了多少心血,你,你——”
“你父皇已经毒入肺腑,没有多久可活了。闻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叔父怒其不争地指责,“你父皇要把整个江山都交到你的手里,闻珺,你怎么还能说你父皇狠毒!”
“我根本就不需要!”沈棹雪一点点咳出血,将唇边的血迹擦去。
拿出腰间的玉佩,外围一圈晶莹剔透的血玉,中间坠着一颗玄黑圆润的珠子,浑然一体,是世间罕见的珍宝。
裴家人告诉了他玉佩的来由。
那是十九年前,裴家挖出了一块罕见的玄黎血玉,制成了一对玉佩。萧家的太后将一枚赐给当时年仅三岁的太子,另一枚赐给魏恭恂。
“当初您从萧家太后手中接过这枚玉佩的时候,可还记得,您亲口答应过什么。”
哐当——
手中的玉佩被狠狠抛掷在地上,霎时间碎裂成无数片。
那中间一颗圆润的珠子,沾着沈棹雪刚刚吐在地上的那口血,带着裂痕,滚向一边灰沉沉的角落。
——得蒙圣恩,春泽秋露。惟愿一生,护臣民于安宁,定百姓于平乐。上不负君恩,下不负民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时候萧家太后已经忌惮魏恭恂手中兵权过盛,才赐此宝玉以提点他。
皇储尚且年幼,陛下又身子不济。
魏恭恂领此宝玉,前脚刚刚涕泪纵横地在太后面前发誓,说他们魏家世代忠良,他和刚出生的儿子必将世代护卫萧氏的安稳。
可转头回了府里。
立刻将这玉佩递给年仅一岁的儿子把玩。
他说:“儿子,你看。当朝太子才能有的东西,你也有。”
孩子咿呀咿呀地,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魏恭恂将儿子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儿子放心。父亲将来——”
“会把整个江山都交到你手里。”
当年的一幕,如今魏恭恂还记得很清楚。
这么多年,他一步步走过来多么艰险,多少次死里逃生,手上又沾了多少罪孽,才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
可是,他的闻珺,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只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与憎恶。
他知道。
他儿子嫌他这皇位来路不正。
“萧家的半壁江山都是我打的,我护的!没有我,就凭他萧烔一副病秧子那样,国早就亡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他生来就能做帝王,老子就做不得!他那儿子才三岁,老子凭什么要把辛苦打的江山送给那个黄毛小儿!”魏恭恂心口起伏,顿时咳出一口黑血。
那毒早已入肺腑,他本就没有多久活头。
如此背水一战,只是想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皇位,交到他儿子手中。
“是,你老子的皇位来路不正!可我把它传给你,那就正了!”
他不得不提儿子把接下来的路全都交代好。
闻珺心善,只怕是抵不过萧家那个心思诡谲的孽障,他需要一步一步都跟闻珺说清楚了。
这样即便自己有个什么万一。
闻珺也能顺利坐上皇位。
“闻珺,你过来,我告诉你接下来这仗怎么打,你听你叔父的……那个余家世子先不杀,他八成是那萧珩的心上人,关键时刻能用来拿捏的。不能泄愤杀掉。如今萧珩把燕州的兵都调走了更好,对于我们而言利大于弊。接下来就容易多了,咱们可以直往燕州去,花不了两个时辰,引兵马直下金陵。你听我说,金陵城如今的城防是在余镇钦那个女儿余泱手里,只要拿她亲弟弟的命去逼迫,她一定会配合地开金陵城门,到时候咱们再从裴家手里一举夺回宫城金吾卫……”
“我不要。”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比。
魏恭恂心口血气翻涌,“什么。”
“我不要皇位。”
屋子安静得能听见外头鸟雀的低吟和绿叶的簌簌。
“闻珺啊……”叔父在一旁劝说,“你放心,有叔父辅佐你,不用怕那些乱臣贼子,我们啊一定……”
“我不是魏闻珺。”
他黑漆漆的眼睛扫过那二人的脸,“我是沈棹雪。”
魏恭恂一时间被激得吐出一大口黑乎乎的血。
沈棹雪颜色未改。
“我一路追查,是想要知道我自己是谁。如今我知道了,却恨不能从未知道……如果权欲就是你无端掀起战乱的理由,是你残忍杀害无辜的借口,那么,我宁愿从未有过你这样的父亲。”
沈棹雪默默地拾起地上的佩剑,踩过刚刚自己吐的那口血。
淡然地走出门去。
“闻珺,你可想好了,我说过,我会把整个天下都交……”
嘭。
门被用力关上。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沈棹雪决绝地后退两步,双膝跪下,给他父亲和叔父行了最后一个磕头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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