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沉默了片刻,低语道:“有,你还有容身之处。”
方裕物笑了,没有看他。
骁粤:“你跟我走吧。”
方裕物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皋戌受我讨伐,又岂能容我。”
“不是皋戌。”骁粤抬眼看向他。
“……”
“我要去的地方和这里完全不同,那里人们只为生活奔波,没有独裁和屠杀,只有对法律和生命的敬畏,你可以卖掉你腰间的金刚石吊坠,买一座房子,上一所大学,学着慢慢适应和生存。”
方裕物看向他:“什么地方?”
“我来的地方。”骁粤这么说。
第126章 第八卷 ·落红满地归寂中(9)
方裕物在那一刻思考了许多,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你来的地方很远?”
方裕物记得在鞑玡山时,骁粤曾指着天边,告诉他他的家在比皋戌更远的地方。
大山的夜风带着微薄的寒凉,骁粤将烤干的衣物递给方裕物:“很远,如果徒步要走上好几百年。”
方裕物挑了挑眉:“…”
“你怕陌生的世界的吗?”骁粤忽然这么问。
方裕物面露惊疑惑,道:“你觉得我怕?”
“我曾经也不怕。”骁粤道,“我刚来到南粤的时候,我连死都不怕,但现在……”他看着跳跃的火焰,顿了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多恐怖。”
方裕物默默地看着他。
骁粤继续道:“你所背负的珍贵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文不值,你会怨,会恨,会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同你的认知背道而驰,到最后你才发现,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背道而驰人一直是自己,你所做的一切无论如何也对不了……”
方裕物:“我也曾对抗过世界,我成功了。”
骁粤浅浅一笑,清浅地呼吸着:“这不一样,在不同的世界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文明,就像今天的南粤,将来你们的子孙后辈会沥尽鲜血,横跨几百年的沧桑去推翻皇权的统治,实现天下大同的梦。”
方裕物仍是疑惑:“?”
“我来的地方那里没有战争,人的生命是至高无上的,每个人都能进学堂,受教育,参军是民族的信仰,每个人都有希望成为一个国的领导人,”骁粤用下巴指了指打呼的齐德隆,“在这里齐教授是个年过半百的平民蝼蚁,可在我们那里,他是科学的巨人,他革新了一个时代,他每迈出一小步,就是全人类的一大步。”
“即是如此的大同世界,我为何要怕?”
“大同只是表象,其实五路何时何地,人心才是一个文明的心脏,而人性却始终自私。”
方裕物:“何解?”
骁粤轻叹道:“就像你我,你在祁宸面前陷害我,而我也有过陷害你的念头,尽管这样我还是会怨你,怨你没有对我善良。”他说着说着微微停顿,“明明做着和对方一样事,却希望对方大度,这就是人性。”
方裕物忽然一笑:“你这是反讽我坑害你,还妄想求你原谅?”
“你我都不例外,”骁粤道,“善良是每个人对别人的期许,这些表面的美好期待,和贫富偏见,将人无形地划分三六九等,这便是大同社会。”
方裕物无谓道:“你是担心我会怕这些?”
“我怕你失落。”骁粤压了压眼睑,接过了方裕物递过来的鱼,“那里你只能是个普通人,不会再有下属和奴隶,久居高位又跌入尘埃的感觉,你能忍受吗?”
方裕物一耸肩:“还有什么比一个阶下囚更低微?”
闻言,骁粤还是笑笑,他撕下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鱼皮已经烤焦,但里边的肉质却很鲜嫩,无盐无味,谈不上美味,却能果腹。
骁粤机械地将剔着鱼刺,他一方面觉得方裕物言之有理,一方面觉得自己白操心,以方裕物的能力和手段,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参军应该都会大有作为,也不会久居人人下。
方裕物忽然问他:“能和你在一起吗?”
骁粤倏地抬眼。
方裕物重复道:“在那边,我能和你在一起吗?我只在乎这个。”
看着方裕物的眼神,骁粤的眼波淡淡,道:“我们可以是永远的朋友。”
朋友……方裕物点点头,笑了,没再说什么。
泉水叮咚,虫鸣栖栖,骁粤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松树皮,溅起了跳动的火星。
过了许久,骁粤也在石头边躺了下来,将守夜的重任默默扔给了方裕物。
在骁粤看不见的地方,方裕物脸上的笑意褪去,温暖的火光勉为其难给他渡上一层暖色。
骁粤躺在火堆边,火和红衣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睫毛的阴影在火光中跃动,看着像是真的睡着了。
周围的草丛里偶尔会有小型动物活动的窸窣声响。
一条毒水蛇悄悄地接近骁粤,被横空飞来的木签刺穿了脑袋,钉在了石缝里。
月过中天,夜空被圆月照出了阴云的轮廓,天边也隐隐泛起了白。
天快亮了,方裕物最后将一块枯木枝扔进了火堆,忽然,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除了水流的声音,四下俱静。
半山的虫鸣几乎在一瞬间安静。
陷入了熟睡的人也被骤然变化的环境影响,骁粤的眉心不自觉地抽动,逐渐醒转过来,在忽然压抑的环境中支起身来:“怎么回事?”
方裕物的神色肃然,他的视线锁定着土丘上昏暗的山林:“有人。”
骁粤顿时困意全无。能惊动半座山的虫鸟,进山的人数绝不在少数。
“是朝廷的人?”骁粤声线紧绷。
方裕物嗯了一声,道:“我们快走。”
熟睡中的齐德隆被骁粤一把拽醒,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被骁粤拉着朝山涧上游阔步而去。
齐德隆睡眼惺忪,踩在鹅卵石上三步一崴脚:“怎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
骁粤瞪了他一眼,齐德隆立马压低嗓门:“到底怎么回事,哎哟我的老骨头……”
骁粤:“有追兵。”
齐德隆顿时茅塞顿开,健步如飞。
方裕物从火堆中取了两只火把,一直走在前面探路:“越往上游两侧的山丘便越是陡峭,我们只能沿着河岸一直往上。”
齐德隆:“河上游能通到什么地方?”
方裕物:“花萼关。”
花萼关?
骁粤记得那个地方,那同月牙儿一道策马去西洲时曾经过那个地方,那是一片裸露的岩石岭,除了陡峭的悬崖峭壁和黄沙,根本没有一朵花。
可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他三人若是毫无准备进到峨梵山深处,撞上任何猛兽毒禽便是九死一生,这是唯一能避开山脚下的官道出山的路。
天的尽头,月亮还悬在云端,天光就已经穿破云层,投下肉眼可见的光束。
火把的光在灰蒙蒙的山道间显得有些多余起来,方裕物干脆扔掉火把,跃过一道足足半丈小溪,回身向骁粤伸出了手。
骁粤抓住了方裕物的手,跃过小溪,回身向齐德隆也伸出了手。
齐德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的皱纹都粘在了一起:“我……我……”
他话音刚起,山涧后方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通亮的火把。
“在那边!!”
“——抓住他们!”
骁粤急色:“快!”
“卧槽!!”齐德隆惊恐万状,没去拉骁粤的手一步跃过了小溪,冲到了方裕物前头。
齐德隆老当益壮,骁粤悬空的手愣了愣,转身在凹凸不平的河岸上狂奔起来,方裕物放慢了速度,始终和他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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