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有令,骁粤只能抓活的,入夜后更是危险重重,带头的百夫长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快禀告信王!”
峨梵山上有一条路长满着新木,虽然已经被杂草掩盖,但不难看出这里曾经被开出过一条山道。
追兵没再追上来,齐德隆抱着一棵粗壮的橡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王八蛋祁宸……也太狠了,通缉令上画你俩的肖像也、也就罢了,连他妈我……我的脸也给荣登通缉榜……”
骁粤也累得不行,坐在一块石灰岩上,苍白的脸上满是供氧不足的倦色,他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密林,一片盛着清水的绿叶忽然递到了眼前。
也只有方裕物这样的练武之人,才能在长时间地剧烈奔走后,还能跃下溪涧取水。
方裕物:“喝点吧?”
骁粤熟视无睹,起身坐到了另外一边的石头上。
“给我给我!”齐德隆喊道,“他不喝你给我啊…可把我给渴死了!”
方裕物恍若未闻,将叶子扔在了地上,水顷刻渗进土里,齐德隆哀嚎了一声。
骁粤倏地看向他,方裕物直视着他的目光,怡然地拍了拍手心里并不存在的灰尘,莞然一笑。
方裕物就是故意讨骂,可骁粤并不想骂他。
“齐教授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打水。”骁粤说完起身往溪涧的方向走去 。
方裕物兀自一笑,将散在胸前的乌发拨到身后,转身追了上去:“骁粤,这山里危机四伏,你不要独自走动。”
骁粤从说完不想见到方裕物起,就再没跟方裕物说过半句话,若不是方裕物有意侮辱齐德隆,骁粤甚至都不正眼看他。
山涧不深,方裕物倒是终身一跃,飞身下了十几米高的突破,坐在溪边的巨石上,欣赏骁粤笨拙的身影。
土坡上长满了各种叫不出名的荆棘和灌木,骁粤走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才到了溪边,中途还抓到了一条带刺的藤条。
骁粤拔出肉里的倒刺,清可见底的溪涧倒映着他一席火红的衣衫。
忽然,一粒石子从天而降,溅了骁粤一脸水星。
方裕物赫然笑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他的折扇:“你说我俩是不是天定的缘?你上回来这峨梵山是为了救人,本候上回来也是救人,这回我俩又撞巧了,都是逃命来的。”
骁粤摘了一片大荷叶,认真地清洗着。
方裕物摇着扇子:“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姓祁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骁粤没理他。
“二十四年前,南粤先帝久病成翳,为稳定政局,他将自己最爱的嫡公主嫁给了泊尓沁草原的可汗,七年后两国再次开战,我皇兄当年初登大宝,率军亲征泊尓沁,恪文公主以身殉夫,皇太后念及与我母亲的一母同胞之义,将年幼的我带回了南粤,为我封爵开府,却唯独没真正让我认祖归宗,我也就随了母家的老姓,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一个流着蛮夷之血的人,就该随着我的母亲一道赴黄泉,为了活下来,我受尽了皇室宗族的冷眼……”
骁粤浸在水里的手微微一顿,触到了水底的碎砂石。
方裕物的声音清朗,仿佛所说之事事不关己:“所以我儿时从来未上过御书房,也没上过皇家校场练武,所幸我觅得良师,助我在第一次皇家围猎时击败了所有瞧不起我的人,十五岁我皮甲上阵,十七岁我平北疆,击溃大覃四十万大军,功盖全朝,封一品宗正神通候……”
骁粤忍不住看向他,方裕物放眼摇着扇,眼前的绿满山原:“自那以后,但凡谁敢违逆我半个字,我就把他们抓起来,割了他们的舌头再活埋,或剔骨扒皮喂野狗”他说着看向骁粤,笑道,“我可怕吗?”
骁粤只是看着他,默然不语。
“我能有争储的资格,从来不是因为以德服人,”方裕物道,“我从未改变,只是在你面前,我习惯了收起獠牙罢了。”
骁粤定定地看着他,眼波不自觉地闪,片刻后起身打算离开,结果不知为何事分神,踩在一块活动的鹅卵石上。
落日余晖下,金色的水花涌溅,水声哗哗。
方裕物就这样看着骁粤跌进了半人深的溪涧里。
他怔愣了半晌,看着骁粤浑身湿透地站在水中,赫然捧腹大笑。
骁粤黑着脸,抓起拳头大的石头砸向方裕物,怒喝:“方裕物!!”
方裕物旋身而起,石头砸空,坠落在石滩上。
齐德隆听到了动静跑来,站在土丘上,抓着树枝朝下望。
只见方裕物踩着溪边凸起的石头,朝水下的人伸出了手,骁粤一脸冷似寒霜,拉住方裕物的手,将人狠狠地拽下了水。
又是一阵水声隆咚,飞溅的水花折射刺眼的夕阳,险些晃瞎齐德隆的老花眼。
骁粤将人拖下水后,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齐德隆挪了一处光滑点的斜坡面,滑滑梯似地溜了下来:“干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干架!!”
骁粤冷着脸,哗啦啦地拧着衣服上的水:“那边有枯死的茶树和树枝,帮我弄一些过来,我要烤衣服。”
方裕物站在水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冲骁粤喊:“你就这么恨我?我救了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骁粤脱下了鲜红的中衣,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亵衣:“我欠你的已经还过了。”
“那是之前的账,今日的账呢?”方裕物走上岸,浑身淌水,“你可知昨夜义庄里的老者是谁?”
骁粤手里的动作一滞:“果然是你。”
方裕物略一皱眉,故意调笑:“我哪能那么老?那是当朝右相马肆原,我的义父。”
骁粤有些语塞,不去看他:“我没让你救我。”
“你困在钟乳洞时也没让我救你。”
“……”
“有恩必报的骁粤也要赖账?”
骁粤不回答,充耳不闻地接过齐德隆捡回来的茶树枯木,从齐德隆的包袱里掏出火折子,架起了火堆。
天色渐暗,星明朗月。
沿着水岸飞舞的萤火虫像大地的星辰,火堆噼啪声不断,光映红了周遭的鹅卵石和水岸。
齐德隆枕着一块石头,瑟缩着闭目养神:“幸好这周围干柴多,烧着火也能驱赶野兽,等天一亮就是八月十五咯!”
骁粤看了看方裕物扔在一旁的衣服,衣角还在淌水。
这虽是夏季,但这山中入夜了也偏凉。
骁粤伸手拿起了那件银纹青衫,展开烤 了起来。
其实骁粤并非如外表这般怨恨方裕物,只是他快要走了,就别留下什么不必要的羁绊了。
可是一想到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他和齐德隆走后,就只剩方裕物一人在这山中,心下仍是酸楚。
骁粤不禁想起了义庄里的那位风骨威严的老者,还有今日冒死送他出城的守庄人。
其实骁粤一早就猜到在幕后安排之人可能是方裕物,他也算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份施舍和帮助,既然主动接受,又何来否认的道理。
方裕物抓了两条鱼,用尖锐的竹片处理了内脏,走回来便看见骁粤盯着火堆发呆,手里还拿着已经烤至半干的衣物。
方裕物学乖了,怕自己一开口,骁粤就直接将衣服盖道他脸上,于是默默地在一旁坐下来烤鱼。
清风徐徐,山虫齐鸣。
齐德隆渐渐打起了呼噜,柴火噼啪混着山虫的鸣叫,四下仿佛杂音笼罩,又似乎万籁俱静。
骁粤动了动眼珠,看了方裕物好几眼。方裕物认真地烤着鱼,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在他脸上打下了明暗的阴影。
“你有地方去吗?”骁粤忽然开口。
方裕物抬了下眼:“没有。”
骁粤又问:“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方裕物看着滋油的鱼皮,声线低沉:“我如今已是全天下通缉的对象,世间再难有我容身之处,”他停顿了一下,笑笑说,“或许你就该让祁宸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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