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很偏僻,是靠近港口的位置,居民楼像是废弃了一般,偶有行人穿过,也实在不像定居人的模样。瞿伯解释,说集团在考虑建仓库,将来不仅向外出口,也接对内需的单,Jonathan是借订水单试点。见方焕平静下来,怔怔地有些出神,瞿伯问:“已经到了,要下去看看阿钊——”
话没说完,方焕忽然抬起眉眼,眸光倔强,直接阻止了瞿伯往下说。
“好、好,”瞿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不说他,那我能不能问问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之前你们不是相处得挺好吗。”
是挺好。骑马,射箭,一同遛狗,还去老家看猴戏。
方焕也想知道,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天冷了有他给自己披衣,无助时有他暗中帮忙,捣蛋后有他善后。
即是这样,带阿钊一同去英国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更何况他又没有心上人,他叔叔婶婶一家已在香港安顿下来,他有什么理由拒绝,难道就因为秦子煜那句‘他不喜欢男人吗’。谁喜欢他!谁要喜欢他!方焕才不肯承认——
那为什么眼眶微红,心间泛起酸楚。
瞿伯见他不肯说,径自下了车,“我先去看看。”方焕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些。
过了一会儿,方焕将车窗放下来,喉结艰难地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阿焕,”瞿伯率语气沉沉的,不像是开玩笑,方焕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瞿伯坐回到驾驶室,轻轻转动方向盘,“开近一点,开近你就能看清楚了。”
路面有石块,车身颠簸了两下,尘气顿时浮起,周遭是废弃的厂房区,再往前开,能看到一辆货车,货车的铁围栏悉数放下来,车身里放满了桶装水。
再抬头看看,这里是厂房区不错,但仓库在楼上。
“134桶水,2吨,五楼。”瞿伯说。
天色暗下来,唯有港口传来微弱的亮光,隧道里穿梭着各式汽车,还有骑电瓶车的,矮旧的大楼衬在天边。不仅心情发了霉,就连楼房都有可能在发霉,肯定不是眼眶有泪。
悔,恨不得时间倒流。
不,凭什么时间要倒流,就算倒流,他还是罚覃志钊——谁让他这么专心致志背水,脱了衬衣,就穿了件白色背心,手上缠了绑带,一副力气用不完的样子。就这么认死理!
“叫他别搬了。”方焕泪眼闪烁,收回视线,心想谁杀他都行,只是别用覃志钊杀他。
瞿伯说:“阿钊知道你来,他会把东西搬完再来见你。”
即使是这样一句好话,方焕听了仍觉得是责备:“我有什么错!我想带他走,他见都不肯见我一面,现在电话不接!宁可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搬水都不肯见我!”
第31章 我有罪
夜里九点多,覃志钊将所有桶装水搬完,再看看身上,背心蹭得有点脏,就连手心也全是汗。瞿伯的车还停在不远处,车子开着远光灯,他怔怔地看着,竟然没留意瞿伯已经走到他身边。
“去跟阿焕打个招呼,”瞿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等了你一下午,还把Jonathan折磨一通,刚刚又在车里哭了一会儿,现在在听歌。”
覃志钊的视线停在车子后座,临时改变主意:“不了吧,身上有汗。”说着,他看向自己。
“快去。”瞿伯轻微皱眉,用长辈式的眼神看着他,“别让他伤心。”
就这样,覃志钊握紧矿泉水瓶子,敲了敲车窗,很快,玻璃放下来,路灯落在方焕脸上,覃志钊看见一双哭过的眼睛,如漫天星光看着自己,可是紧接着,方焕盯住覃志钊的胳膊,眉峰微皱,一开口又是一通指责:“你什么时候文身了?”
“谁允许你文身了?!”
“一点都不好看!洗掉!烦死你啦覃志钊。”
“你给我起开!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你——”
覃志钊说自己挺喜欢的,想换一种活法儿。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方焕更生气了,是了,他今天真是不该找来,还等到现在覃志钊仍是这副态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就该把覃志钊一个人扔在这里,理都不带理的。
察觉到两人有些不悦,瞿伯探身看了一眼,听见方焕说:“走吧。”这回不像是赌气。
那天覃志钊目送汽车消失在视线中,过了好久,才记起喝矿泉水。
真正到家后已经临近十二点,覃志钊今天回了叔叔家,自从珍珍上了寄宿学校以后,一般只周日回家,如果赶上阿忠练球,次卧就空着。人多的地方热闹,让覃志钊觉得不至于太冰冷。
今天倒是难得,覃忠恰好回家休息,听见覃志钊在浴室问:“上次新的买的香皂呢?”
覃忠靸鞋出来:“在架子第二层。”
明明已经是深夜,叔叔和婶婶都还没睡,问覃志钊最近工作怎么样,听说少爷不太开心,别是他又得罪人。覃德运拍了拍妻子的手,让她放心,阿钊的事有他操心着。
原来关于方焕不太开心这件事,已经传到很多人耳朵里。
覃志钊刚洗完澡,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时不时‘嗯’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将婶婶的话听进去。到最后是婶婶说到‘阿焕要留学几年噢’,覃志钊心里像挨了刺,下意识不悦,甩了甩头发,细微的水珠溅得到处都是,覃忠在一旁鬼叫:“有狗啊——”
覃德运往覃忠身上扇了一巴掌:“少说话!”
正说着,覃忠惊奇得很,瞪大了眼睛:“大哥,香皂还能洗文身?”
覃志钊挪开毛巾,顺手擦起头发,小麦色的肩膀上没有任何痕迹,只有紧实的肌肉线条。见了鬼哦,覃忠明明陪着覃志钊一同去文身,现在竟然全没了。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覃志钊起身,将毛巾扔到覃忠脸上:“拿去洗了——”
“你欺负人!”覃忠站起身,指责他种种,还说他平日里有多偏心方焕,连他这个亲弟弟都比不上半分。覃志钊单手撑在房门口,神情慵懒:“那你把学费还我。”
这个家有一半是覃志钊在支撑,大到婶婶开裁缝铺,小到珍珍念书。果然,一说这些覃忠就住嘴了。
如果不回答,那么就是另一种回答吧,覃志钊默默地想。
年底恰逢方焕的祖母八十大寿,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方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办,只在家里摆了家宴,老太太今年想去宝莲禅寺拜佛,求一个心灵安静。
方先生重孝道,既是母亲要拜佛,又恰逢老人家生日,家里的小辈也得前去。
方焕巨厌烦这种场合——倒不是厌烦跟祖母,是厌烦家里那几位比他略大几岁的哥哥、姐姐,方亦峥、方亦曼也同在,跟父亲聊得十分投机。
宝莲禅寺有“南天佛国”之称,每年香客众多,若赶上佛诞,寺里会有更盛大的活动。往常都有覃志钊陪着方焕,他们要么是先应付了家事再找自在,要么是干脆不去。
现在好了,身边没了覃志钊,方焕连个逃跑的借口都没有。
毕竟瞿伯没有那么好说话。
众人进了大雄宝殿,空气里氤氲着浓郁的檀香,祖母站在最前面,恭谨地双手合十,再叩拜,她身后的晚辈也陆续叩拜。方焕年纪最小,起身前先睁开眼,从臂弯处瞧见覃志钊倒着的身影,他好像没有专心礼佛,去了偏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东西,方焕没看清,覃志钊的手就放到西裤口袋里了。
叩,再起身,再叩,方焕气息不稳,究竟是什么啊,西裤口袋怎么有轻微的褶皱感。
祖母要吃斋饭,方焕向来吃不惯,找了说辞准备开溜,顺便从人群中寻找覃志钊,覃志钊好像也在看他,但每当方焕定下目光去看他,覃志钊又挪开视线,神色宁静又若无其事。
上回骂了覃志钊一顿,其实方焕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真的非常反感文身,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鬼画符一样,但如果阿钊真的喜欢的话……方焕闭了闭眼,觉得那也是阿钊的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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