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来找人吗?”李聿缓缓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宋双榕重新点开手机屏幕,脸被照亮了,毫无防备地说:“应雨的剧组很忙,干嘛要送我。”
何应雨,宋双榕同院的室友兼好友,李聿见过几次,印象不深,但确实比宋双榕高一些。他回想刚刚跑出巷口那个带棒球帽、穿电影学院外套的身影,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脱离了。
“能不能让一下,你挡着光了。”宋双榕礼貌地打断李聿的回忆。
他还在试图开共享单车。李聿弯下腰,捉住宋双榕的手腕,冰得几乎失温了,见他没有挣动,用力把他拉起来,说:“坐车走吧。”
像是冻僵了没反应,足足过去半分钟,宋双榕才把手腕收回,用另一只手握了握被李聿攥过的地方,淡淡地拒绝:“钥匙已经给你了,你走吧。”
“我有办法回去,”他又说了一遍,“你先走吧,不是还要做课件吗?”
李聿差点忘记了,自己还编造了这个理由,怔楞一下,稳稳回道:“不急。”
但宋双榕还是没动,又想躬身去扫单车。
看他全身都写满抗拒,李聿忍不住想问,你就这么着急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但他不想听到肯定回答,因此选择沉默。
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在艳俗的背景音乐中问他们:“同学,回不回,我快交班了。”
“回,”李聿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对宋双榕说:“别浪费时间了。”
他走开后,路灯的光才将宋双榕整个照亮,他的脸在夜晚的光线中显得苍白,嘴唇冻成深红,睫毛拓下两扇阴影,微微颤抖着。
有一瞬间,李聿想,如果宋双榕能时刻快乐,哪怕是和其他人并肩走在红色巷子里,他也心甘情愿,只要能让他一直站在巷口看。
但下一秒,他又希望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宋双榕最终还是上了车,坐在李聿左手边,两人依旧相隔半米距离,但呼吸在同一空间内。
李聿升上了车窗。
司机报了家属院的地址,问:“还是回这儿吧?”
“路过北华大学南校区停一停,”宋双榕面朝前方,目不斜视,说:“谢谢师傅。”
两人在一起时,通常是宋双榕说得多,但今天他一路上都没有交流的意愿,李聿也找不到切入口,司机驶入地下道时,李聿转向右侧,从车窗的倒影中,盯着宋双榕看了近五分钟,直至重回地面,灯光缭乱起来,他看不清楚了。
离南校区越来越近,李聿一手握着宋双榕给的钥匙,另一枚钥匙躺在裤子口袋中,想了想说:“钥匙我明天还你。”
“不用了,本来就是你家,”宋双榕停顿几秒,轻声说:“你留给别人吧。”
“别人”这两个字提醒了李聿,虽然确认了今天和宋双榕在一起的是何应雨,但也许明天他又会去找别人。
和别人并肩,被别人触碰,对着别人笑。
李聿自己很忙,既要带学生,又要做课题,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连走路时都在思考,没时间、也没兴趣找别人。
他希望宋双榕能有紧迫意识,尽快认清谁才是最优选择,同时又不想让宋双榕得意,误以为自己明知他变心,仍余情未了。
“我没有其他意思,”李聿侧过脸,看着宋双榕说:“只是想你回来拿东西方便一点。”
“你东西太多,我没时间帮你整理。”他又补充。
车正好停在南校区门口,司机刹得很急,宋双榕像是没防备般向前倾倒,李聿想伸手拦他时,他又双手撑住前排的座椅后背,坐稳了,侧过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只属于李聿的笑。
“是吗,我都不要了,麻烦你随便处理掉吧。”
说完,宋双榕推开车门,向司机道谢后离开了。
李聿的手搭在把手上,迟迟按不下去,头脑犹如信号中断的电视屏幕,跳动的雪花噪点与宋双榕最后的笑容切片交替蹦出,令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
司机着急交班,一脚油门将李聿送回家属院。
上楼后,李聿用宋双榕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又攥在手中。
钥匙还是温热的,和从宋双榕手中拿过来时一样,不知道他的手还冰不冰。
在玄关站了片刻,李聿才张开手掌,看向钥匙,停滞了近半分钟,总算意识到这把钥匙上的红绳不见了。
红绳是宋双榕暑假回家从寺庙求来的,不过十公分长,像一截质量不好的毛线。
室内还是宋双榕离开前的模样,李聿回书房抽出一本书,《费马大定理》——那本决定他人生方向的数学科普读物,然后缓缓走回客厅,拿开一个抱枕后,坐进沙发上宋双榕筑的巢中,翻开了书页。
先是翻到一格黑白胶片,宋双榕研究生二年级时,第一次有机会拍胶片电影,事后郑重剪下了第一格送给李聿,让他当作书签用。
事实上李聿从不用书签——他能记得每本在读书籍的当前页码,所以将胶片夹在这了这本书中。
再往后翻,是那截红绳,相较于之前系在宋双榕钥匙上饱经风雨的那根,颜色要鲜艳得多。
李聿记得宋双榕把它从口袋里掏出展示时自己的无奈,接过来后问:“这次许的什么愿?”
相隔半个暑假没见,宋双榕像是多了丝拘谨和羞赧一样,身体挤进李聿怀中,双臂环腰,脸埋在他颈侧,用柔缓的气音说:“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喜欢我。”
宋双榕总是轻易相信在李聿看来十分低劣的糟粕,总是做李聿认为毫无意义的纪念行为。
许愿同样是多此一举。
因为李聿喜欢宋双榕是一件已定的、无需借助外力促成的事实。
如同所有数学定理,一旦被证明,它就永远被证明,不再有更改的可能。
确认这两样东西仍在,李聿把书合上了。
第7章
搬回学校一周后,北华市开始供暖,宋双榕的日子总算好过起来。
最后一学期的学分已经修满,毕业影片也进入收尾阶段,只剩下答辩论文,好在时间还算充裕。
那晚下车之后,宋双榕走回宿舍的路上,删掉了李聿所有的联系方式,留在他家里的东西宋双榕也是真的不准备要——来年三月份毕业,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留在北华市。
何应雨跟剧组去了临市的影视基地,宋双榕独自一人待了两周,帮同学修改了两份剧本,把标记过但一直没时间看的电影刷完,每天做寝室清洁,没让自己闲下来一刻,也没再收到过李聿的任何消息。
有时早上醒来,望着空荡的天花板,他甚至觉得自己仍在读研一,刚入学,跟所有人都还陌生,更别提认识李聿,和他恋爱两年。
十一月中旬,导师陈北燕打来电话,告知宋双榕,他的影片入选了学院的优秀毕业作品,将于十二月在校内公映,具体日期待定。
宋双榕连忙道谢,陈北燕却打断他,警告道:“别以为片子交上就万事大吉了,论文不过你休想毕业。”
“在写了,老师。”宋双榕低声下气。
“少装乖,”陈北燕无情地要求:“元旦前发我一份初稿。”
宋双榕不敢不从,只得连连点头应下,内心愁苦不堪。
叮嘱过注意事项后,陈北燕又说,明年学校的招聘名额可能会缩减,具体情况不详,仍要等春季学期的公告,有消息她会第一时间转告。
她从档案中知晓宋双榕没有父母,孤身一人后,一直希望他能够留校,在北华市扎根,过安稳的生活。但宋双榕自知水平不足,也有羞于说出口的远大理想,并不十分想留校。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不会拒绝,最终只是说谢谢,自己会多留意相关消息。
陈北燕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是在九月初,学校开学不久,周围同学不是准备各类考试,就是在申请学校,或去经纪公司实习,唯宋双榕一人每天钻研剧本,筹备毕业影片。
把剧本发给陈北燕的那天下午,隔了两小时,她回复说故事很好,表达了对成片的期待,又问宋双榕毕业后的打算,嘱咐他如果想留校需尽早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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