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要走,李聿却在身后叫他,问:“我可以跟你上去吗?”
可能是淋过雨,他湿漉漉地站在台阶下,眉眼漆黑,猛一看竟有种莫名的可怜。
“这样你可以少往返一趟。”李聿又说。
宋双榕住在四楼,没有电梯,也的确讨厌上下楼,他看了看李聿,刷开门禁,示意他跟上。
进入暖气充足的室内,李聿身上的凉意更加明显,宋双榕找来一条毛巾,让他擦干头发,又褪掉湿的外套后,李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淋雨后的狼狈。
李聿把毛巾递还给宋双榕,说:“谢谢。”
“不用谢,”宋双榕说,出于礼貌,他问李聿:“今天的采访还顺利吗?”
李聿说“嗯”,又看着他问:“明天你也不能来吗?”
“明天也有事要忙。”宋双榕躲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把已经折过的毛巾展开,又对折了一次,闻到了很淡的、曾经熟悉的李聿家里洗发水的味道。
“宋双榕,”大约静了十多秒钟,李聿率先打破了沉默,主动说:“今天采访结束后,我本来打算去书店,所以才路过这里。”
他看向宋双榕,目光和他用手指轻推玻璃杯,给宋双榕展示桌面上的彩虹时一样,带着小心的期冀,却令宋双榕感到沉重,想要逃避。
见宋双榕不答,李聿又自顾自地、像是强调一般地说:“三北书店。”
“你不是说过很喜欢逛吗,”他发出邀请:“不过今天下雨了,明天结束后可以一起去吗?”
前一天面对面坐在餐馆中时,宋双榕还暂能把李聿的行为归于巧合,可此刻,他避无可避地发觉,李聿正在重现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那时李聿称他路过南校区,宋双榕与他在校门口见面,并相约去三北书店。
有很长一段时间,宋双榕说不出话,也难以思考,他不知道李聿这么做是为什么,却又好像知道是为什么。
准确来说,从李聿前一天邀请宋双榕共进午餐,并做出与他性格不符的行为时,宋双榕就隐约猜到了一些——李聿似乎是想要求和。
这个念头令宋双榕感到少许的动容,但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知所措,他不愿深究,更不想面对,因而选择假装看不懂,躲避李聿的目光。
“我没有时间。”宋双榕拒绝了。
李聿站在狭窄的室内,反而看起来更高了,灯光都被他遮住许多,室内显得昏暗。他微微蹙眉,像是在措辞的样子,因此宋双榕不得不安静地等待着。
过去许久,李聿才开口,语气平和地问:“那后天呢?”
他好像完全不懂得委婉的推辞,宋双榕张了张口,叫“李聿”,又缓缓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这么浪费你的时间。”
“你这么忙,”他说:“我现在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次,李聿好像很顺利地听懂了宋双榕的话,打断道:“我没有浪费时间。”
他靠近了宋双榕一些,身上冰冷的雨夜的味道荡然无存,只余融融暖意。
“宋双榕,”李聿微微垂头,专注地看着他,说:“你喜欢我,我也没有觉得得意。”
“是吗。”宋双榕怔然回答,心底却有没来由的心慌。
李聿说“嗯”,又说:“我们重新来一遍,你觉得哪里不对,就告诉我,好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有种要攻克数学难题一般的严肃与郑重。
有几秒钟的时间,宋双榕心跳和呼吸都是空白的,他沉默地站在李聿的影子中,许久,才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想让你继续喜欢我。”李聿没怎么考虑,就马上回答了。
说完,他又靠近一步,轻轻牵起宋双榕的手,问:“可以吗?”
宋双榕不知道李聿是在询问重新开始,还是让自己继续喜欢他,只觉得像是有一阵风,在胸口处恣意席卷,令他暂时失去了躲避的能力,只好任由李聿牵着。
“这一次不会再出错了。”李聿又说。
他的指腹不断摩挲宋双榕发麻的掌心,像是在安抚,或是驯服。
一切都似乎进行得很自然,有条不紊,且恰如其分,甚至使宋双榕产生了“没什么不对”的感觉。和此前所有他感到心酸无奈,却又向李聿暗自妥协的时刻一样。
他几乎就要答应了。
第25章
宋双榕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李聿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自宋双榕离家至今,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抗拒李聿的亲近,愿意牵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手是僵硬的,李聿只好不断地轻抚。
由于长时间使用摄影器材,宋双榕的掌心遍布厚茧,右手的中指也有不明显的变形,但整只手依旧是柔软的,和他的人一样。
李聿怜惜地抚摸那些痕迹,渐渐地,宋双榕卸下最后的力气,李聿终于得以把他的手严丝合缝地包裹进掌心里。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奇异的颤动与满足,从心脏的位置蔓延至全身。
就好像是丢失了很久的一块碎片,终于被找寻并复原。
李聿清醒地知道,宋双榕不回答并不代表同意,但他也没有躲开,拳头反而挣了挣,像是调整到一个更适合被李聿握的角度,而后静止了。
这或许是积极的信号,李聿推测,他的思路应当是正确的。
自李聿接到招聘负责人的消息,称宋双榕主动放弃面试时,李聿生平第一次感到彷徨,束手无策之下,他拨通了宋双榕的手机号码。号码并没有被拉黑,李聿找回一些信心,却马上被告知,宋双榕即将为新工作离开北华市。
电话挂断的瞬间,李聿感受到他此前设想的,有关今后和宋双榕生活的种种可能,都正在分崩离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到书桌前,在草稿纸的正中央写下宋双榕的名字,并将已知条件——宋双榕的爱好、性格、学业、生活习惯等等,一一列举在侧,企图找到突破点,以将宋双榕留下。
但很快,李聿发现,宋双榕兴趣广泛,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性格也活泼得令人喜爱。他的成绩一直很好,每学期都拿最高等的奖学金,聪明又上进,且好友众多。
似乎离开李聿,他也依旧能生活得很好。
过去,李聿时常批评宋双榕的生活习惯,称他不在身边,宋双榕只会过得乱七八糟,但实际上,自宋双榕离家后,真正过得混乱的是李聿。
他在家里、在路上、在图书馆、在研究所,在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宋双榕。
自十岁起,李聿最长时间的一次难以集中精力思考数学问题,项目研究停滞不前,而他毫无办法。
当天傍晚,李聿参与一场数论方面的工作报告会,通常在数学研究领域中,论文发表之前,听取别人的意见是一项准则。
他想,或许可以向成功人士借鉴经验。但李聿的社交圈并不丰富,也鲜少与人谈论私事,思忖之后,好像只有父母的婚姻,尚有值得学习之处。
李聿满十八岁当天,父母与他有过一次严肃的谈话,他们称,选择生下李聿,只是想体验生命与爱情的多种可能性,李聿成年之后,他们将不再涉足他任何,只希望他过好自己的生活。
对于爱情的理解,李聿记得父亲曾说,它是一样太好、太庄重的东西,以至于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将之定义,只能自行领会。
爱情这一词语,对于李聿来说实在太遥远,也陌生。当晚,李聿回到住处,在给小木槿施肥时,忽然想到,也许可以用具体的事例,尝试定义爱情,例如——
有一个和地球一样大的原始星球,等待了一百万年,才偶有一只蝴蝶降落在它上面。这颗荒芜的星球,因蝴蝶振翅时散落的花粉而萌发生命,从此焕然一新。
这是李聿能想到的最好、最庄重的事件,几乎可以等同于爱情。但他的蝴蝶,却好像要离开了。
李聿睡了不足五小时的觉,醒来后重新制定了一份计划,他想向宋双榕再争取一次机会,两人从头开始交往,过程中宋双榕可以随时叫停,指出错误,李聿全都愿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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