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榕因它的慢速感到奇怪,但心烦意乱之下也懒得回头,只加快了步伐。
那辆车靠近他后,却缓缓停了,还鸣了声笛。
宋双榕惊得手机差点掉,心情更差,想转头骂一句,后车窗匀速降下来,他看见李聿坐在里面,还穿着那件格子衫,没有披外套,像是下楼丢垃圾又被锁在门外的样子。
宋双榕的话断在嘴边,看了看前排坐的司机,又转向李聿,想他怎么会来,还坐出租车——在一起的两年间,宋双榕见李聿打车的次数十指可数,因为他觉得不环保,也没必要。近的地方步行,稍远的地方骑自行车或乘地铁。
还没开口,李聿便说:“我来拿钥匙,你太慢了,我晚上还有课件要做。”
“哦,给。”宋双榕机械地把手抽出口袋,张开手掌,递过去,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同时也理解了李聿的打车行为。
——两个人一起走路或共同做事时,李聿也曾多次说过“你太慢了”,“不要浪费时间”。
李聿垂眸盯着钥匙,像在确认,几秒后才伸出手,但并不是用手指拎起,而是整个手掌覆盖上来。
他的手很热,宋双榕的手冰久了,几乎失去温度,被碰到时像烫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幸好钥匙没掉。
李聿握住钥匙,把手抽走了。
“那,”宋双榕见他绷着嘴角,没有寒暄的意思,正遂自己的愿,于是主动抬手挥了挥,说:“再见。”
出租车仍停着没动,司机向后侧过半张脸,像在征询李聿的意思,但李聿没张口,他又转回去了,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刷短视频,毫不着急的样子。
嘈杂而快节奏的背景音乐传出,与黑夜格格不入,宋双榕觉得李聿一定嫌吵,但他还是没走。
既然钥匙已经归还,宋双榕无意久留,他全身都冻得僵硬,连尴尬都感受不到了,只想迅速离开,转身去扫共享单车。
扫码时因手抖,几次都失败了。这时李聿推门下了车,走到单车一侧,隔绝了大部分路灯洒下的光。
宋双榕陷在黑暗里,但那些光却像蜜一样,绕着李聿的边缘柔柔勾勒,使他看上去挺拔而温暖。
太不公平了。宋双榕扫视两眼,继而仓皇地低头扫码,失去光线后更扫不上,再次失败后,他扬起脸看向李聿,生气和委屈糅杂在一起,力气不大地吼:“你干什么?钥匙我已经还给你了!”
李聿的目光越过他,远远地探向路的另一头,没头没尾、略带不满地问:“这么晚,他不送你回去?”
作话:
来啦!今天回家晚了,外面好冷,像李聿看见宋双榕跟变心对象在一起那晚的心一样冷。
第6章
荣楼对李聿来说不是全然陌生的,宋双榕在他面前共提起过三次。
第一次是去年五月五日,春末夏初,劳动节假期刚过去,宋双榕的期末短片剧本敲定。
故事梗概为一个少年在雨夜中寻找遗失的一颗牙。
一如宋双榕不按常规出牌的风格,他说灵感来源于自己近期正被牙痛折磨。
学生作业的经费有限,片头的雨景地,宋双榕挑来挑去,放弃了几个收费的影视基地,最后选定在荣楼。
开机之前,他把勘景时拍的照片打印出来,趴在地毯上看,越看越满意,又调出荣楼的资料,兴趣盎然地了解京剧文化。
李聿原本是在书房做课题,抬眼就看见宋双榕蹭乱的T恤和露出的一节腰,他起身走过去,帮宋双榕把衣服拉好——他感冒将近两个月才痊愈。
反复几次,李聿干脆坐在沙发上监督他,在大脑中整理课题。
没多久,宋双榕一蹭一蹭地也挪到沙发上了,不知道在手机上看见什么,笑得乱抖,重心不稳地倒在李聿身上,头枕他的大腿,微微张口喘着气。
李聿双臂抬了抬,最后单手隔着布料放在他腰上,宋双榕说痒,但也没躲。
没多久,宋双榕把手机关了,随手掷在地毯上,似乎以为李聿同样无所事事,搭话道:“我还没听过京剧,我家那里都是唱高甲戏。你呢?”
李聿说:“我也没有。”
“小时候没有被家长带去听过吗?我同学说,北华的小孩都是听京剧长大的。”
李聿根本不用回忆,就能回答:“没有,不是。”
“哦——”宋双榕眨了眨眼,因为仰躺的姿势,头发向后落,整张脸都露出来了,眼睛看上去更大,以至于眼神像是带着向往,“那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带你去玩什么啊?”
李聿出生于北华市市郊,父母皆是市郊一所大学的数学教授,虽比不上北华大学,但名气不低。李聿童年时期待过最久也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该所大学的图书馆。
十岁之前,李聿只是单纯地对数字敏感,能背出家里所有银行卡的卡号与密码,尽管被父母勒令忘掉,但仍牢记至今。
十岁那年,因在书上看了安德鲁·怀尔斯证明费马大定理的全过程,他同样选择在数学领域深造。
中学时期连拿两届国际奥赛金牌,被北华大学提前录取,而后读博留校。
十八岁正式搬离父母的房子,二十岁父母双双退休,远赴南方小岛颐养天年。三人每半月通话一次,每年见两面。
若让李聿来说,他认为自己迄今为止二十五年的人生还算平坦,也不无聊,但讲起来却乏善可陈,一定不是宋双榕感兴趣的那种,因此选择不说。
“没什么玩的。”
李聿拨了拨宋双榕的额发,低头和他对视,以为宋双榕会马上说一大堆自己的事,例如他被父母带去听戏,或在游乐园吵着要买冰淇淋之类的——和他每次下课回来讲课堂趣事一样。
尽管不了解宋双榕的家庭,但在李聿看来,他应当拥有丰富精彩的童年,被长辈的爱意簇拥长大,因此才养成无忧无虑又任情恣性的模样。
但宋双榕什么也没说,“哦”了一声,继续趴回地毯上看荣楼的照片了。
李聿又帮他拉了两次衣服。
去年五月二十日,李聿第二次听宋双榕说起荣楼。
当天下午狂风骤雨,他拍完雨景回来,浑身湿透,裤脚边都是泥点,但心情颇佳,洗澡时的唱歌声都能透过浴室门传出来。
洗完澡后,宋双榕浑身泛着热气出来,双颊粉红、嘴唇湿润。李聿给他递干发巾,碰到头发之前,手改变路径,按住了宋双榕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
两具身体相抵,呼吸交缠着。宋双榕闭上眼睛,双臂环上来,李聿就低头吻他的嘴唇,吸得很用力。
一直纠缠到深夜,李聿把宋双榕安置在床上,因这起意外事件,他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独自在书房为一天后的大学交流会做准备。
但宋双榕却精神抖擞,身着睡衣,反复途径书房门口,导致李聿无法集中注意力。
第三趟时,他站在门框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荣楼外的小巷名称由来的故事。
李聿想指出,这和一个普通的函数表达式被曲解为笛卡尔爱情故事一样离奇,但看见宋双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被自己弄出的红痕时,又忘了要说什么。
最终只好心地提醒了他的论文进度——因为一提论文,宋双榕必定困得晕头转向,老实睡觉。
第三次听到是十分钟前,宋双榕说自己在荣楼,疑似与变心对象一起。
李聿当即打车前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见宋双榕的手肘被人拉了一下,又看见宋双榕对拉他的人仰起头,像是在笑。
他完全没有陷入李聿所想的危险中,反而看起来很开心,至少比三小时前从李聿家离开时要开心。
李聿以为自己看见宋双榕完好无损会放心,会松一口气,但并没有,在两侧的红墙映照下,两人并肩的景象,令李聿比在电话里口不择言,编造忘带钥匙的谎言时还要坐立不安。
不愿再多看,李聿让司机原路折返,却在车辆调头时,看到和宋双榕一起的人挥挥手,自己跳上一辆车走了。
他又向司机喊了停车。
此刻李聿和宋双榕相隔仅半米距离,晦暗的灯光下,李聿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听见他问:“你说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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