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宋双榕听完李聿的告白而不动摇,那一定是假的,因为他曾切实地期待过,憧憬过,并且也清楚地知道,李聿不是那种为了挽留而编造谎话、不择手段的人。
他一向正直,也很赤诚。
宋双榕相信李聿的告白是真的,想要改正的态度也是真的,但仍感到无从答起,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只需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
李聿执拗地不停追问,也只给宋双榕这两个选项,好像只要他点头说好,那李聿就会马上牵他的手,带他回家,如果说不好,他不确定李聿会不会当即离开。
宋双榕不敢答应,但也不是真的想让李聿走。
“错误我全部改,”李聿再次做出保证,“这一次不会让你不满意了。”
他说得很有信心,也很小心,令宋双榕的心像浸满了凉水,又湿又重。他吞咽了一下,缓缓开口,“李聿——”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宋双榕说。
他不敢看李聿的眼睛,因而垂头,盯着搭在膝盖上手,手背上有一块被李聿握出的红痕,不太明显,也不疼。
看了几秒,他听见李聿问:“那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自离开李聿的家至今,宋双榕都没有想明白。
他那时认定是因为一枚文身,因为李聿的专制独裁、高高在上,但如今看到李聿谨小慎微的模样,却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深深的悲哀。
“我不知道。”宋双榕实话实说。
房间里一片沉寂,余光中,宋双榕看见李聿又攥了攥拳,这是他思考时常做的动作,接下来或许是一场冗长的规劝,宋双榕早已习惯,却迟迟没有等到动静。
他不禁抬头,却在和李聿对视上时,猛然愣住了——李聿正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宋双榕,好像他笃定,宋双榕知道正确答案,并会给出明确的提示。
下一秒,宋双榕意识到,他是在求助。
李聿充满示弱意味的神情,让宋双榕坐立难安,又心软不已,很想帮一帮他。
“李聿,”宋双榕终于开口了,他尝试着说:“我跟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事实上,李聿拥有太多宋双榕望而不得的品质,他聪明、纯粹、情绪稳定,从来没有对宋双榕不好过,可正是因为这些,才令宋双榕一边妥协动摇,一边挣扎痛苦。
“你很好,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宋双榕对李聿说:“但我有时候宁愿不要最好,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哪怕做错了。”
说出这几句话后,宋双榕停了停,喉咙和眼眶同时酸胀起来,也有更汹涌的情绪想要倾泻,于是继续说:“我想听你说没关系,而不是一直让我听话。”
李聿依旧沉默地坐着,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却没有出声。
“你不过节日,不愿意互送礼物,不喜欢我拍照片发给你,不回消息,空不出时间和我去旅游,对电影不感兴趣,”宋双榕说:“这些我都告诉自己,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做也不影响什么。”
“因为你总是说让我成熟一点。”
其实宋双榕也知道,哪怕是恋爱,也应该要有先过好各自生活的觉悟,拥抱和牵手永远排在工作之后。
他不是不能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公园,一个人去看海。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了。
“可是——”宋双榕说着,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迅速划过侧脸,掉在了手背上,有点痒和凉,“谈恋爱不就是两个人相互说很多没用的话,做很多浪费时间的事吗?”
“你不想做,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啊?”
“宋双榕。”李聿从椅子上起身,朝宋双榕靠近,同时伸出了手,像是想碰他,但又不敢,手指停在脸颊的不远处。
被李聿的气息笼罩着,宋双榕心底的防线彻底溃塌了,他紧攥着拳,想压回一点情绪,却是徒劳,手背上的凉意愈加扩散。
“如果成熟就是一个人,那我根本不想成熟,我一个人已经太久了。”
用手背蹭脸的时候,宋双榕才意识到他在哭,眼泪源源不断地淌到下巴,他不想让李聿看到,于是垂下了头,用袖口胡乱地抹。
“宋双榕。”李聿又叫了他一声,握住手腕,把他的手拉开了,用毛巾轻轻擦他的脸,把他手背上的泪痕也蹭干了。
毛巾是李聿用过的那条,宋双榕只觉得李聿的味道铺天盖地,朝他压下来,令他无法呼吸,他屏息着,抽噎着,推拒:“我不用这个。”
李聿把毛巾拿开了,手顿了一下,指腹贴上宋双榕眼下的皮肤,顺着脸颊,划到下巴。
宋双榕只觉得温热粗糙的触感一遍遍在皮肤上流连,他向后躲,却躲不开,因李聿类似怜惜的动作,泪反而越流越多。
“你别看了。”宋双榕哽咽着要求。
“我不看。”李聿说着,直起了身体,却没有走开,而是按着宋双榕的肩膀和后脑勺,把他抱住了。
宋双榕的脸埋在李聿的肋骨之下,眼前一片黑,只感觉到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时轻时重地,从他的头顶摩挲到后颈,像是不熟练但珍重的安抚。
宋双榕自欺欺人地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把前二十三年没流过的眼泪全都流尽。
颤抖的呼吸声中,他隐约听到李聿叫他的名字,也听到“对不起”,但他停不下来,就也没能听真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双榕渐渐平息下来,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失控至此,就好像,这些年他积压的坏情绪全部苏醒了,且自发集结成了一座庞然大物,让他无法再轻松地将其掩埋、粉饰太平,只得以最丑陋的形式爆发出来。
李聿的手还在动,宋双榕暗自调整了呼吸,轻声叫李聿,又用手推了推他的腰,李聿才停下,却没有马上后退,而是问:“可以看了吗?”
宋双榕“嗯”了一声,鼻音很重,说:“对不起。”
李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去,宋双榕看到他的衬衫上湿了很大一块,于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后,李聿说:“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你想旅行,”他接着说:“这个寒假我们就——”
“李聿,”宋双榕叫停了他,“我不是想旅行。”
“也不是想看电影或者过节。”见李聿还要开口,宋双榕马上补充。
李聿沉默下去,看着宋双榕,似乎是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才说:“那你以后想了,就告诉我。”
又说:“你不说,我不知道。”
宋双榕是想李聿陪他看电影,逛超市,手牵手走街串巷,回复每一条消息,但又不想真的要求李聿。
他希望一段感情是出于自愿的、自然而然的,而非强求来的,可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聿还是端正地坐着,除衬衫上的湿痕外,衣领平整,表情冷静,但没来由地,宋双榕却觉得他此刻是沮丧的,于是轻轻地说了“好”。
宋双榕答应后,李聿好像立刻放松了,甚至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愉悦神情。
“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吗?”他问。
宋双榕看着他,即使很难,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平心而论,宋双榕认为自己在做人方面,勉强能拿到不高不低的分数,至于李聿,由于更加优良的生活作风和高尚品格,分数一定比宋双榕高得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加在一起,反而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什么准备?”李聿问,困惑全写在脸上。
他的逻辑很简单,已知两人还互相喜欢,那么就可以即刻和好,重回甜蜜生活。
“李聿,”宋双榕哭过之后,嗓音有一点哑,他缓慢地说:“我很怕我们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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