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满到溢出的时候,他无所适从,提了分手,到再一次,水无处可泄了,就变成泪流下来。流得无声无息。
通话还在继续,宋双榕把手机举到眼前,心想再过三秒,李聿不说话的话,他就直接挂断。
但倒数第二秒时,手机里传来模糊的声响。
他不太想听,迟滞地把听筒凑近嘴边,说:“钥匙拿走是我不对,说明天给你就一定给你,今晚真的没空。”
话音落,巷子里有轻微声响,以为是何应雨,宋双榕举着手机跨下台阶,准备挂断,“我明天过去前联系你,再见。”
“等等,”李聿忽然叫住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没带钥匙。”
不明白他的意思,宋双榕站在原地没动,但也没挂断。
“我下楼扔垃圾,钥匙忘在家了,现在进不去,所以才打电话找你。”李聿补充。
语气没有起伏,语句也很连贯,宋双榕却花了几秒钟消化——不是听不懂,而是李聿做事一向严谨缜密,怎么会忘带钥匙?
不过瞬间,宋双榕便打消了疑虑,因为手机那头的风声和自己身旁的一样大,也因为,李聿没必要、更不屑于费心思骗他。
“好吧,”宋双榕妥协了,也装不下去强硬,况且拿走钥匙本来就是他的不对,想了想说:“但我可能要晚一点去给你。”
“需要多长时间?”李聿很快发问,他总是对数字很敏感。
忘带钥匙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分手前,宋双榕一定会拿来大作文章,把李聿曾教育他的话统统回敬过去。
从忘带钥匙,再到数落他的粗心,最后上升至他对整个人生的不负责,并且写成大字报,挂在门上,每天讥讽一番,以报他沉积已久的仇怨。
想到这里,宋双榕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想笑,便无声地扬了扬嘴角,很快发觉自己是在凄冷的夜里做毫不实际的幻想,也确实可笑,又笑不出来了。
巷子里的声响来自一截枯枝,不是何应雨。
宋双榕往巷子里走了几步,猜想他应该快到了,对李聿说:“也可能用不了太久。”
“可能。”李聿重复。
宋双榕能想象到他站在风中,对这个不确定词汇的不满,好心补充了一句:“三十到四十分钟之间,你可以在便利店等。”
“你在哪里?”李聿问。
“荣楼。”宋双榕想,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但也懒得解释,只说:“放心,不会让你久等。”
没想到李聿却问:“宋双榕,你现在去荣楼干什么?”
“我到了联系你,拜拜。”
又一阵风从地面掀起,宋双榕不想再听李聿的质问,把电话挂断了。
恰好十点整,他点进聊天框,看到何应雨一分钟前发来一段语音。
语气急急忙忙地说,有个镜头需要重拍,门卡他交给场务了,一个穿白马甲的女孩,已经出去——话没说完,远处有人喊“摄像”,语音就断了。
进组以后,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是常态,宋双榕决定,等何应雨杀青后,一定要请他好好吃顿饭,慰劳一番。
他收起手机,往巷子里走。两天前听何应雨说过,今天几场都在主戏台拍——主角初遇和决裂的地方。今晚是决裂戏份,十分应景。
快走到尽头时,右前方有几个围在一起说笑的女孩,宋双榕抬头去看,没注意身侧,肩膀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人,两个人都停了停。
“不好意思。”环顾一周,没看到白马甲,宋双榕将视线收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清面前戴棒球帽的男孩——比他高一点,穿电影学院的黑外套。
男孩也在低头打量他,说:“抱歉抱歉,是我没看路。”
宋双榕对他笑笑,准备继续向前走时,肩膀被突兀地搭了一下,棒球帽男孩问:“你姓宋吗?”
宋双榕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是,怎么了?”
“还真是啊,”男孩语气惊喜,“应雨哥让我给你送卡。”
从他手中接过门卡,宋双榕道了谢,又说:“应雨说是一个女孩来送,我就没注意到你。”
“小文姐被导演喊走了,幸好我认得你。”男孩说。
放在以往,宋双榕也许会熟稔地和对方交流一番,但一想到马上要去见李聿,心口始终像有什么东西行将坠落,忐忑不安。他没有心情多说,再次道谢后准备离开。
男孩却说自己收工了,宋双榕只好和他并肩前行。
快走到巷口时,宋双榕记起来,李聿应该是知道荣楼的。
去年拍完期末短片,回家后他将荣楼的故事复述给李聿听,虽然不抱李聿愿意和他并肩走过爱情之路的希望,但也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反应。
宋双榕清楚地记得,李聿埋首于书桌前,右手边有一本翻开的《希尔伯特空间导论》,左手正在教案上做标注——他是左撇子,但右手也能熟练使用。
闻言抬起头,钢笔尾端隔空指向宋双榕的书桌,不带感情地说:“需要我提醒吗?你的论文进度为零。”
宋双榕顿时兴致全无。
回想挂掉电话前李聿的质问,宋双榕猜测,李聿不见得记得荣楼故事,但一定认为他即便分手,也依旧沉迷享乐、不学无术。
宋双榕双手插兜,右手握住钥匙,手指在钥匙孔上摸索了一会儿,将系在上面的一根红绳去掉了,慢慢地在指尖绕圈。
他出生和长大的鲤城,有“三步一庙,五步一堂”之说,小时候进不去家门时,他便穿梭在庙宇之间,跟着僧人听经绕塔、供奉叩拜。
虽然虔诚欠奉,但贪婪地许过很多愿,大部分自己都忘了,小部分实现过。
钥匙上的红绳,是暑假期间,他故地重游,从香火最旺的寺里求来的一对。宋双榕自己也清楚,把感情寄托于缥缈不牢靠,也不实际,但仍忍不住。
和李聿在一起后,宋双榕每一次许的愿都和李聿有关,他也没其他更亲近的人了。
但李聿从不相信神佛,不听任何爱情故事,也不系红绳,不看文身,不留纪念。他只信真理,只做有意义的事,只喜欢聪明的人。
宋双榕屡屡碰壁,却总不长记性。
快走出巷口时,手肘倏地被拉住,宋双榕猛然停下,转头看向一旁的男孩。
“有猫。”脚下一只黑猫一闪而过,男孩才松开手,说:“我看你在走神。”
“不好意思,”宋双榕抱歉地说:“在想事情。”
“没事。”男孩笑了笑,露出半颗虎牙。
剩下的路,宋双榕集中精神,两人聊了聊何应雨正在拍的剧,男孩说他是来旁观学习的,也兼职场工打杂。
到巷口时,他拿起手机打电话,挂断后说自己家的车到了,问宋双榕回不回南校区,可以一起走。
宋双榕准备去给李聿送钥匙,对他说:“谢谢啦,不过我还有其他事。”
男孩没多问,挥挥手跑开了,说“下次见”。
出了巷子,宋双榕站到大路边,同时打开三个软件,也没叫到一辆车。
和李聿约定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一半,没有车的话,他四下看了看,想找一辆共享单车骑,时间也来得及。正往远处眺望,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响,宋双榕侧头,看到一辆出租车,但显示有客。他向里挪动,让出足够宽的路,沿街边继续往前走。
冷风穿透皮肤,挤进身体每一个缝隙,宋双榕冻得发抖,想马上到温暖的室内去,哪怕是空置已久的宿舍,也好过在大街上。
口袋里的钥匙却被他捂得微微发热。
这大概是上天的惩罚,因为他怀有侥幸,企图用不法手段,擅自占有他人的物品,所以需要付出相应代价。
代价不光是挨冻,还有没做好准备就和李聿见面,宋双榕只是想起,就忍不住退缩,心底一阵阵发慌。
快接近共享单车时,后面那辆出租车才缓缓靠近,远光灯把前路照得过亮,地面都反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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