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宋双榕眨了眨眼,说:“那太好了。”
室外温度很低,据天气预报报道,今天晚间,北华市会大幅降温,或将迎来初雪。
宋双榕说话时,嘴唇间呼出一阵阵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孔,但鼻尖红得很明显,其余裸露在外的皮肤,在夜色中白得发亮,不带血色——他看上去很冷。
李聿注意到,宋双榕的长大衣里空空荡荡,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
他总是这样不好好穿衣服,尽管李聿反复提醒他温度变化,也不知道添衣保暖,只会喊冷,李聿脱下羽绒服给他穿,他却摆手不要,说丑,然后整个人往李聿的怀中钻。
“你穿太少了。”李聿抬起手,想帮宋双榕把纽扣系好,宋双榕却挡了一下,动作很急,力气有些大,两人的手相撞,又一起打到玫瑰花束上,塑料包装纸发出很大的声响。
“抱歉——”宋双榕一边说一边后退,“我自己来。”
他退到距离李聿一米外的位置,先整理了被压皱的包装纸,接着才合拢衣襟,而后保持着社交距离,问李聿:“你来有什么事吗?”
李聿总算反应过来,他觉得和宋双榕分离太久,是因为从见面起,宋双榕就表露了明显的抗拒。
他不像过去那样,一见到李聿就主动靠近,亲密地交谈,渴望肢体接触,而是变得客套与疏离。
自认识以来,宋双榕不是没有发过脾气,但很少表达不满。
有时李聿能从宋双榕拒绝交流的姿态中,或多或少感觉出他的不开心,却不明缘由,不等他想出办法安慰,宋双榕自己就又好了,缠着李聿,讲他新迸发出的好点子。
李聿快速回忆,找到宋双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不喜欢的场景。
两年前的十二月底,宋双榕住进李聿家的那天晚上,在宋双榕的要求之下,李聿把他抱到床上。
按李聿的规划,两人不该过快地发生关系,但宋双榕太过主动,令李聿毫无招架之力,结束之后,宋双榕的羞涩才初现端倪。
李聿打开床头的阅读灯,看到宋双榕躺着发愣,注意到灯亮起后,他抬手遮住了脸。
他的唇角破了一块,也还肿着,李聿顿时生出极少有的后悔。他把宋双榕的手拉下来,想抱他去洗澡,却被拒绝了。
宋双榕反拽李聿的胳膊,让他重新躺下,他的手软绵绵的,几乎没有力气,但李聿还是顺势躺回他身边。
宋双榕的身体很脆弱,稍稍用力,皮肤上就红一片,令李聿的手脚都无处安放,但又想靠近他,最后只把手轻轻搭在宋双榕的肩头。
没多久,宋双榕的四肢像藤蔓一样,又轻巧地攀上李聿。
他们面对面躺在宋双榕选的棕色绒制床单上,听不知哪里传来的欢快乐曲。宋双榕心情很好地跟着哼唱,李聿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唱了几句,宋双榕停下了,说“你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李聿问。
宋双榕却不答,过了几秒,他忽然问李聿,准备什么时候才告白。
李聿把自己的五年计划简单向宋双榕说了,宋双榕却不太赞同。
“太久了吧。”他说。
李聿不觉得久,他不信运气,只看概率。
宋双榕是出现在李聿样本空间外的随机事件,李聿需要不停地捕捉、探索,创造条件,增大宋双榕与他长相厮守的概率,摒除一切不确定。
但在草坪上,宋双榕问李聿要不要在一起时,李聿没做思考就答应了,事后也并不后悔。
因为即便样本空间不够完备,宋双榕的主动与喜欢,让李聿认定,他们的未来仍是确定的,是平稳坦荡、少有波折的。
宋双榕那时说:“我最不喜欢等。”
此刻他站在一米之外,抱着不知谁送的玫瑰,言语与动作皆与李聿划清距离。
“我来找你。”李聿重复当时的回答。
“找我干什么,”宋双榕问,“你不是去过节了吗?”
他的后半句话音量很低,几不可闻,李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只向他解释:“我不是故意错过电影放映。”
宋双榕看了看他,没有苛责,很宽容地说:“没事。”
不远处走来三四个学生,途径他们时,宋双榕向旁边挪了几步,让出楼前的台阶,站在树影下。
李聿跟在身后,叫他的名字,问:“那你还生气吗?”
黑暗中,宋双榕转过头,他的眼睛很亮,瞳孔黑而圆,像是暗处的猫,与李聿对视片刻后,他轻声说:“李聿,我没有生气。”
“本来,我给你发购票链接就是不对的,”宋双榕继续说:“你不用特地来说。”
他的声音很平和,看上去也已经不在意李聿的缺席。
李聿曾劝过宋双榕学会成熟,让他不要意气用事,但宋双榕现在温顺的模样,又让李聿觉得哪里不对。
“我再买其他场次的票,这次不会迟到,”李聿看着宋双榕,做出承诺,又说:“结束后送花给你。”
“不要玫瑰了,”他补充:“放在家里味道不好。”
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宋双榕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许久才缓缓地说:“不用了。”
“为什么?”李聿不解地问,他真的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宋双榕消气。
“因为——”宋双榕的语气迟疑,像在斟酌,然后说:“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李聿指指他怀中的花束,不带感情地说:“别人都可以送你。”
宋双榕和人交谈的亲昵,与面对自己的疏离,令李聿很轻易地想到宋双榕离家那晚,他赶去荣楼,看见宋双榕与人并肩走在红色巷子中。
李聿从不主动记忆无关的人和事,但不知为何,那对身影令他难以忘怀。
“你去荣楼那晚,也是跟他在一起。”李聿平静地陈述。
安静了片刻,宋双榕承认:“是。”
“花是班级里的同学一起送的,今天回来只是顺路,”宋双榕说:“在荣楼那晚,他帮应雨给我送寝室的门卡。”
他怀抱着一束比肩膀还宽的花,站在冷风中,身体和花瓣一起瑟缩着,说:“我跟他不熟,你不用误会。”
宋双榕向李聿解释的模样,令李聿开始心软。
他不断想起宋双榕的示好,想起宋双榕率先要求牵手的模样,想起宋双榕在论文中表露的心意,觉得宋双榕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李聿的喜欢丝毫没有改变。
李聿感到无限的安心,他并无追问的意思,只想让宋双榕立刻跟他回家,于是对他说:“我不在意,你不需要说这些。”
“我没有其他意思,”宋双榕低声说:“虽然我们——”
说到一半,他又停顿下来,深呼吸了一下,仰起头看着李聿,眼尾有一点红,“我只是希望你以后想起这段关系的时候,都是好的回忆,没有误解和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李聿如实告诉他,并做了不理性的推断:“以后也不会有。”
虽然看上去有些勉强,但宋双榕总算笑了一下,说:“那就好。”
谈话至此,李聿认为除他入院的曲折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伸出手,扣住宋双榕垂在身侧的伶仃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想触碰他冻红的脸颊和眼眶,却被宋双榕偏头躲开了,冰凉的发丝从指间滑过。
宋双榕看上去有些慌乱,手腕来回挣动,李聿没握紧,下一秒,他把抽走了,整个人也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一棵的树干上。
拉扯间,玫瑰花瓣散落一地,宋双榕踩在破碎的花瓣上,整个人像是被淋湿了一般可怜。
李聿忽然想起今晚有雪,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却干干净净。
“李聿,”过去许久,宋双榕才出声,他低下头,缓缓转动着被李聿握过的手腕,说:“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上楼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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