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象一个漂亮的小孩子,睁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勇敢跑到世界面前追逐梦想。
“不是演《陶家》的段落,陈导临时给我出了一道题。”骆凡模仿着陈明导演稳重而缓慢的语气,“你爸妈抛弃了你,有一天你偶遇他们,你上前去,结果发现他们认不得你了,他们甚至生了新的孩子。”
白谦易:“这么复杂吗?你怎么演?”
骆凡:“我根本不懂什么试镜,乱演一通。”
骆凡说乱演一通,并不是谦虚,而是真正乱演一通。
那时他脖子上还披着条毛巾,当即运用毛巾,假装自己是一个在饭馆跑堂的小小服务员。
小孩在客人中发现父母,先是迟疑,后是惊讶,最后迫不及待跑上前。他的手上捧着一碗不存在的面,尽管中途险些被路过的客人撞倒,可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父母的方向,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这不挺好的吗?”
“听起来好,但后来我就开始发癫了。”骆凡说到这里,尴尬得自己都忍不住笑,“我也不晓得试镜要么有人搭戏,要么演独角戏,只想着这戏里还有好多人,就一口气演了好几个角色。”
那时候的他犹如精分,扮演孤儿跑到父母身边后,接着又立刻换了个位置,扮演父母说话,演完父母,下一秒他又忙扮演后来出生的小弟弟。
骆凡一边描述,一边绘声绘影地口头演示。
一下是小孩捶桌吵闹:“妈!我要吃汉堡!这破店难吃死了!”
一下是母亲伸手安抚:“宝宝乖,明天妈妈就带你去吃汉堡。”
一下是父亲无奈吸烟:“昨天不是才吃过吗?天天要吃汉堡,过生日就该吃面条!”
一下又是小孩耍赖哭闹:“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吃汉堡!”
这是白谦易第一次见到骆凡这么活泼,被逗得笑出声来。
骆凡一见白谦易笑,更加起劲:“我就在那里左右横跳,一下演这个一下演那个,差点没忙死。”
白谦易笑得肚子疼,骆凡又道:“最后我忽然想起来,咦?我是谁?对了,我是个孤儿!我赶快又回到原位,把那碗端起来,演孤儿看到这画面的反应。”
小孤儿站在原地怔征地看着父母宠爱新的孩子,脸上期待的笑容凝固了。
一秒,两秒,他很快打起精神,重新笑了起来。他捧着面,大步上前去。
“然后就是……上菜了,客人请慢用!”骆凡捧着他飞快煮出来的桂花酒酿小圆子,结合情节,端到白谦易面前。
这句话被骆凡喊出服务员抑扬顿挫的口吻,却又语带不易察觉的哽咽。
白谦易尚沉浸在刚才逗乐的气氛中,一下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又见话音落时,一滴泪同时滴入碗中。
那滴泪是小孤儿留给父母最后的道别。
表演到此结束。
“总之就是这样。”骆凡演完了,又恢复平常腼腆的模样,站也不敢站太直。他放好勺子,将汤碗朝白谦易的方向推:“哥哥快趁热喝。”
然而白谦易却动弹不得,被那强大的表现力所震慑。
白谦易喃喃道:“太厉害了……”
“幸运罢了,正好遇上我擅长的题目。”
“难怪你一试就中,你怎么有这么好的演技?”
“哪有什么演技?我本来就是个孤儿,本色演出罢了。”
他这话语调轻快,可分明是在挖自己的痛处。
汤里再次出现涟漪,这次是白谦易的泪落入碗中。
“你是不是故意弄哭我?”白谦易哽咽道。
“哥!”骆凡的小心思被戳破,一下急了。
“你故意这么说自己。”白谦易抬手抹去眼泪,“你明知道我会心疼你。”
“哥,对不起……”骆凡又恢复笨笨油漆狗的样子,在白谦易旁边急得打转,“哥哥对不起!哥哥不要哭!”
白谦易倒也不是真生气,就是难过。
他面前的汤里只有五颗小小圆子,骆凡从糯米粉开始调制,只为给他煮五颗小圆子。
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仅为摘花一朵的执着浪漫,独骆凡一人。
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却只能说自己是个孤儿。
他就是心里疼得紧。
“算了,不是你的错,你说的是实话,是我太爱哭了。”白谦易吸吸鼻子,“继续说吧,然后呢?”
“然后试镜完,我又跑回去炒菜了。”骆凡小心观察白谦易的脸色,不敢说自己离开的事被发现,后来被舅舅揍了一顿。
“不久陈导联系我,我就进组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连电影也只看过钱老师放的那几部,其他都是进组后慢慢学的,总归就是运气好。”
“可你演得很好,也很有天赋。演完《陶家》后呢?”
“《陶家》隔了一年才上映,那一年其他人找我拍戏,但我当时身体不好,最后没有去。”
“身体怎么了?”
骆凡见白谦易脸上泪痕未干,最终没敢告诉白谦易自己那时得了心肌炎,险些死在病床上。他轻描淡写带过:“体质不好,老生病,所以专心中考了。”
骆凡:“后来身体比较好了,考上高中,也拿奖了,就继续演戏了。”
白谦易:“一定很多人找你拍戏吧,有这样的紫薇星出现,谁不抢着要。”
当时确实有不少人找骆凡拍戏,但好剧本却没想象中的多。
若是常人,大概也就这么拍了。然而骆凡一心想让钱老师看,哪敢拍烂戏,最后千挑万选,只接了两部。
一部电影《红尘之上》,一部电视剧《打劫录》。
他在《红尘之上》饰演一个被绑匪掳走的孩子,最后被男主角,也即他的刑警父亲所救。
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还大半时间都以黑布蒙头的造型出场,却也是一个重要的配角,和两个迫不得已绑架他的绑匪有不少互动。
其中他被父亲拯救,揭开黑布露出脸的一幕,至今仍被视为经典。
白谦易一边吃着甜甜的桂花酒酿小圆子,一边看网上的剪辑视频。
“孩子,爸爸来了……”
浑身是伤的刑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画面里,在他面前的是头上蒙着黑布,双手双脚皆被束缚的儿子。
刑警泪流不止,双手不住颤抖,好一会才揭开孩子头上的黑布。
黑布之下,那张小脸满是血污。
望向镜头的那双眼没有一丝获救的喜悦,只有满溢的失望与痛恨,犹如毒蛇般阴冷。
白谦易看得鸡皮疙瘩直起。
只那么一个眼神,便将儿子得知父亲过往罪行的情绪演得淋漓尽致。
而且那双眼明明是那么恨,却又那么哀伤,美得令人心碎。
“你长得……”白谦易不知该如何形容,思来想去,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很美,太美了。”
“是吗?”骆凡自嘲地笑笑,“可是后来就长残了。”
他发育得比同龄人慢,演《红尘之上》时稚气未脱,一直到演《打劫录》前才开始发育。
他这发育来势汹汹,一夕之间喉结长出来了,清嫩的嗓音没了,体毛出现,个子也抽高了,脸更不再是儿时那有几分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中外多少童星没过发育这一关,尤其是男演员,小时候粉雕玉琢得像个天使,长大后残成糙汉的比比皆是。
“那时候很害怕自己长残了,不敢照镜子,害怕看到自己的变化。结果无论我怎么逃避,还是长残了,而且还是别人告诉我的。”骆凡神情落寞。
“演《打劫录》时,我本来是主角,最后过不了制片那关,差点连戏都没得演。制片说我外形完全不行,还问当初是谁选了我。”
白谦易忽然想到骆凡说自己的丑是经过专业人员鉴定的,大概指的便是此事。
“但那时候《红尘之上》还没上映,也没有其他好剧本,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好努力争取,勉强拿到一个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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