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问十七年间,万千山先生在法律上仍是宣谕之夫、宣兆之父,为何从未给过我母子二人一分钱?
三问岑静香女士既已代我母亲行主母之责多年,与万千山先生伉俪情深,为何万千山先生不与我母亲宣谕办理离婚手续,仍以宣家赘婿之名掌管企业?”
三问掷地有声,场内瞬间鸦雀无声,万千山掩面无言,岑静香身体重重一晃,跌坐在地。
对比他们的丑态百出,宣兆显得格外沉稳,他顿了顿,接着开口:“这三个问题我疑惑许久,不过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我身为长孙,也应当出来做个决断了。这么多年,岑静香女士照顾我父亲有功,总不能让她一直无名无份。既然我父亲不愿与我母亲离婚,我便斗胆做个主,效仿古制,同意万千山先生以纳妾之礼,将岑静香女士纳进宣家。”
“.纳妾?!”
“不愧是宣老的外孙啊.”
“这瘸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种心机,以前不应该没听过啊?”
.
宣兆这番话说的波澜不惊,实则侮辱性极强,他把这两个人十七年来极力掩藏的一切全部掀开,一桩桩、一件件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嘘——”宣兆抬手做了个轻轻下压的动作,极其有风度地等着诸姒橋人安静下来,方才接着开口,“万千山当初是入赘我宣家的,一个无名之卒,吃穿用度皆是倚靠我宣家,应当冠上‘宣’姓;岑静香女士以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便罢了,进了我宣家,理应也改姓为宣——”
“够了!”场下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宣兆话音一顿。
岑柏言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眼圈通红,抬头看着台上那道修长消瘦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宣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台上那位一直从容不迫、波澜不惊、泰山崩于顶都能不动声色的宣家少爷,竟然身形微微一顿,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一般,僵在了空气之中。
身体里沸腾着的恨意一瞬间忽然安静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在这个片刻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宛如破开了一个巨大的风洞,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一样,空空荡荡,一片虚无,没个着落。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着落了。
宣兆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宣兆,你敢不敢转头看着我,”岑柏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宣兆,咬牙切齿地说,“你敢不敢看我?你看着我,把这些话再说一遍。”
宣兆羞辱的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岑静香抱着他逃出那个吃人的村庄,是岑静香一天打三份工来养育他,即使岑静香现在变得面目全非,即使.即使岑柏言已经料到那些肮脏的事情就是真相,但岑静香是他的生母啊。
而他放在心尖上的恋人,正在当众羞辱他的亲生母亲。
岑柏言紧紧咬着后槽牙,口腔中弥漫开了浓烈的血腥气。
宣兆始终直视着正前方,他紧紧绷着的双肩此时正及不可察地颤栗着。
直到此时此刻,他平静的眼底才浮现出了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似乎是隐忍的痛楚,又像是无可奈何的悲哀,他轻轻闭上双眼,接着松开拐棍,左手抬起,伸出三指。
“我对着外公的遗像起誓,”宣兆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岑柏言,“我所说的没有半句作假,如有虚言,就让我——”
说到这里,宣兆忽然顿了顿。
让我怎么样?让我将来的每一天都被痛苦折磨,让我这辈子都承受蚀骨钻心的痛楚够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这些都太轻了,宣兆想,这些都是他经历过、并且正在经历着的。
宣兆望着岑柏言,忽而勾唇一笑:“就让我孤苦伶仃、无家可归;让我永生永世,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岑柏言瞳孔倏然一震,只觉得手指都在痉挛,五脏六腑都紧紧蜷缩在了一起,太他妈疼了,疼的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他嘲讽且绝望地一笑:“好,好。”
宣兆静静看着他,嘴角的疤痕像一滴挂在唇边的眼泪。
岑柏言操起手边圆台上的装饰木雕,猛的往地上一摔。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你说的你喜欢我,你爱我,”岑柏言的眼神如同两道利箭,直直射向宣兆,他的每一个字都粗粝的仿佛掺进了沙子,“也是假的吗?”
万千山震惊地趔趄一下,岑静香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一室哗然。
宣兆举起的左手僵在了空气中,话筒掉落在地,音响里发出了刺耳的“嗡”声。
——我再不能回头了。
他眼睫颤动,酸楚像是海浪一般,从血脉深处一股股地涌出,要把他整个人腐蚀殆尽。
岑静香在短暂的怔愣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主台:“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宣兆垂眸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像是俯视阴沟里的蝼蚁。
“阿姨,”宣兆缓缓蹲下|身,轻声说,“您的儿子爱上我了。”
岑静香披头散发,口中粗喘着气,抬手去抓宣兆的脸。
宣兆丝毫不躲,任凭她尖利的指甲在侧额头划出三道血痕。
只有皮肉上的疼痛,才能稍稍抑制他此刻身体中翻涌的酸楚。
“宣兆,”岑柏言宛若一只身负重伤的野兽,眼神绝望且阴鸷,“好,你好啊.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宣兆依旧维持着蹲地的姿势,一只手撑着地,别人只以为他是在羞辱岑静香,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全身都在发抖。
“对,我是在骗你,从头到尾,我对你,”宣兆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都是一个骗局。”
——好,可以,没关系。从今以后,就让我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你冲我来,你有什么冲我来!”岑静香上半身趴在台面上,尖锐的指甲又在宣兆脖子上划出血淋淋的痕迹,“他做错了什么,柏言做错了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宣兆忽然发出一声低吼,他终于肯将自己儒雅温和的伪装撕开一条裂缝,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额角渗出的血珠顺着侧脸轮廓滑落,在鲜血的衬托下,他清俊的脸颊染上了几分妖冶,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我外公做错了什么,我妈妈做错了什么,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一条腿谁能赔给我?是你来赔吗?还是你那个健康英俊前途无量的儿子!”
说完这一句,他喉头一紧,浑身仅剩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连蹲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左膝一阵骇人的刺痛传来,“咚”的一声后,他单膝跪在了台上。
宣兆痛苦地闷哼一声,勉力咬着下唇,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骚动,窃窃私语的人有,趁乱想要做空万氏的人有,向万千山岑静香投来鄙夷目光的更有。
一片混乱中,岑情满脸都是眼泪,操起一个玻璃酒瓶,尖叫着朝宣兆冲过来——
“啪!”
玻璃炸裂。
头破血流的疼痛没有如期到来,宣兆睁开双眼,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挡在了他面前。
“哥,你疯了!”岑情目瞪口呆地看着岑柏言,“你还护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岑柏言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扣住宣兆的下巴,硬生生地扳起他的脸,逼迫宣兆和他对视。
“你要我怎么赔?”岑柏言的力道很重,几乎能够听到宣兆骨骼发出的咯咯声,“我那么爱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恨不能挖出我的心双手捧着送给你,你还要我怎么赔?嗯?宣兆?”
有血掉在了宣兆睫毛上,宣兆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片刻后,他突然从鼻腔里发出了极其轻的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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