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开灯,他摸索着到墙边开了灯,裹在布里的冰块彻底融成了水,被浸湿的洗碗布软趴趴地躺在地上,可怜巴巴的。
宣兆垂眸看着那块浅蓝色的软布,眼底有一瞬间的失神。
接着他弯腰捡起那块布,神情冰冷地扔进垃圾桶里。
脚踝被烫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膝盖的旧伤也因为连日的冬雨复发,宣兆没有处理身上的病痛——疼痛是他保持理智的一种高效方式——叫了一辆车,终点定位在西山疗养院。
楼道里,报废的路灯散发出不明显的烧焦味,宣兆关上门,恰好碰见对门的男人从厕所里出来。
那男人一只手打着个手电筒,提溜着松垮的裤头,先是警惕地往宣兆身后瞄了几眼,确定那个满身戾气的小男孩儿不在,这才放肆地打量起宣兆,拦在楼梯口,打了个响指:“小哥,这么大雨,打算去哪儿啊?寂寞孤独了来我这儿坐坐呗。”
宣兆沉静地看着他:“让让。”
“脾气还不小,”男人拿手电筒在宣兆脸上乱晃,“哥们儿就喜欢你这种带劲的!”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宣兆面无表情,“让一让。”
不晓得为什么,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瘸子,男人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凛然的气势,就好像.就好像这瘸子是个上位者似的,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蚂蚁。
手电筒莹白的光照在宣兆脸上,衬得他眼底更加冰冷,男人不禁打了一个寒蝉,旋即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一个穷|逼瘸子吗?吓成这样!
他偏头啐了一口,阴恻恻地说:“什么事不过三,别和我搁这儿拽四字成语,我今儿偏不让了,怎么着,我就过三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和你那位兄弟,”宣兆轻轻一笑,缓缓说道,“近一个月来已经试图破坏我的门锁三次,伪装成管道公司检修敲门两次,你们想要干什么?”
男人背后一凉,破旧的烂尾楼、黑黢黢的楼道、报废的路灯、脸色苍白的瘸子.组合在一起就是恐怖片的绝佳场景,他看着宣兆的眼神就和见了鬼似的:“操!你、你他妈怎么知道的?你他妈的是人是鬼?”
“监控。”宣兆好心地安抚他,“我是唯物主义者,放心。”
男人颤颤巍巍地把手电筒往宣兆门上挪,这才注意到门边那个积灰已久的牛奶盒里竟然放了一个黑色监控,楼道本来就昏暗,加上住在这栋楼里的都是些朝不保夕的外乡人,谁会想到竟然有人在家门口安了个电子摄像头。
“视频证据都备份了,随时可以走法律途径。”宣兆拄着拐棍,非常绅士的欠了欠身,“现在可以方便您让一让了吗?”
男人愣愣地侧身让出路来,宣兆微微一颔首:“谢谢。”
男人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对了,”宣兆走下几层台阶,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说,“之前我心情不错,才打算走法律途径。如果再有下次,我心情就不那么好了,也许会诉诸于其他方式解决问题。”
“什、什么方式?”男人看着宣兆削瘦的背影,毛骨悚然。
“二位大可以试一试。”宣兆笑道。
出租车劈开雨雾,行驶在去往郊区的路上。
宣兆坐在后座,翻动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图片——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摆开了三张长桌,三层蛋糕华美的宛如艺术品,宾客们穿着昂贵高雅的定制礼服,手里端着高脚杯,个个言笑晏晏。
这些人里不乏宣兆熟悉的脸孔,宣兆做过充足的功课,他们中有许多都是外公当年的合伙人。
最后一张照片,万千山在楼梯上开怀大笑,他左边是温婉的岑静香,右边是娇俏的岑情,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属实称得上一句美轮美奂。
宣兆突然眼神一凛——
岑静香手腕上竟然戴着宣谕的那个翡翠镯子!
这个镯子是宣兆外婆留下的遗物,后来传给了他妈妈,宣谕非常重视这个镯子,只在出席重要场合才佩戴,圈子里都戏称这是宣家当家人的象征。
车祸发生时宣兆还是个孩子,对这东西没有任何概念,母亲珠宝首饰不少,他只以为是个平常玩意儿。直到十一二岁时,龚叔无意间和他说起这个镯子,他才明白原来这个翡翠手镯对宣谕而言意义重大,再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他找了十多年的东西,今天总算出现了。
宣兆盯着照片中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抬手缓慢地摩挲着咽喉,唇齿间泻出一丝轻笑。
很好,很好,你们都很好。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疗养院门口停下,宣兆额外给了司机五百块钱,让他在这里等半小时。
VIP病房里,宣谕抱着一本日历痴痴地笑。
宣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出声唤道:“妈。”
宣谕应声看过来,见到宣兆双眼发亮,雀跃地说:“千山,你来啦!”
宣兆重重闭了闭眼,陪在他身边的护士无奈地解释:“这几天都这样,见了谁都叫千山。”
“没事,”宣兆对护士安慰地笑笑,“你先去查其他房,我看看她就走。”
“千山,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收到了吗?还喜欢吗?”宣谕问。
万千山的生日在她心里一直是最重要的日子,在宣兆模糊的记忆里,每当万千山的生日要到了,妈妈就忙前忙后跑个不停,挑礼物选酒店定菜单,每一样都亲自操办。
她知道万千山是农村出来的,心里始终有些自卑,她就把万千山的生日宴打造成一场商业酒会,借着宣家的手让万千山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些商业大佬面前。
然而她的煞费苦心又得到了什么呢?
宣兆面沉如水,站在病床前,替母亲捋了捋凌乱的鬓发:“妈,是我,小兆。”
“千山,”宣谕握住宣兆的手掌,“你送我的钢笔我很喜欢,原来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含义,要不是我去专柜问了,还真不知道呢!”
她指的是那支飞度钢笔,万千山处心积虑的为宣谕挑选了那支经典款——设计师航行大半个地球才得出了灵感,正如我穿越千山,最终为你靠岸。
宣兆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头一阵阵的抽痛。
比起此刻,身体上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妈,”宣兆把拐棍扔到一边,俯身抱住了母亲瘦的惊人的肩膀,“你放心,镯子是你的,房子是你的,他们的财产是你的,我会一样样地拿回来。”
淡淡的草药香味充斥鼻腔,宣谕忽然浑身一顿,颤抖良久后,哆嗦着嘴唇:“小兆?”
“是我,是小兆,妈,是小兆。”宣兆轻柔地拍打着母亲的后背。
宣谕的眼泪失了控似的往下掉:“小兆,腿疼不疼啊,有没有吃药,下雨天了你怎么还乱跑.”
宣兆眼眶一烫:“不疼,没事的,我的腿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宣谕点点头,用力回抱住宣兆,颤抖着说:“妈妈做噩梦了,梦见我拿书本砸你,还拿指甲刮你的手,我、我我我、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
宣兆一边安抚她一边说:“都是做梦,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与此同时,宣兆的手机一震。
他一只手拿出手机,是一条信息,发件人是【岑柏言】。
——我发烧了。
短短四个字,宣兆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接着,他垂眸弯了弯唇角。
毁掉万千山和岑静香现在拥有的一切还远远不够,还有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也即将成为他的。
海港大学的男生宿舍厕所里,岑柏言犹豫许久,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他满手都是汗,撑着洗脸池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都主动发消息过去了,那傻|逼瘸子可千万别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
岑柏言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嘀咕着:
“理我,理我,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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