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从手里骨碌碌掉下了地,陈威抓了抓脖子:“巧了吗这不是,是不是巧?”
岑柏言“扑哧”笑出了声:“巧了,她就叫巧巧。”
陈威乐了,咧着嘴嘿嘿一笑。
病床上的宣兆仿佛是察觉到了此刻的吵闹,忽然轻轻皱了一下眉,平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第110章 是酸是甜
宣兆其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意识的——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准确,他觉得自己身在一个极其空旷的地方,那里没有人、没有天空、没有泥土、没有树、也没有花朵,只有一片浓雾,但是宣兆很喜欢那里。
在这个空寂的荒原里,不存在时间和空间,宣兆的腿没有受伤,他可以不依靠拐棍自如地行走,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跑的快了还可以漂浮起来;这里也没有伤病,没有病发时的痛苦,不需要和人打交道,更没有铐住了他十八年的仇恨。
宣兆变得无比平静,他不用做任何思考,他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宣兆甚至想永远留在这个地方,如果这就是死亡,那么死亡很美好,他坦然接受。
然而,偶尔他会听到恼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好像很远很远,又好像贴在他耳边那么近。
那个人一遍一遍地喊他“兆兆”,不厌其烦地说兆兆,你睁开眼好不好,别睡了,听话。
是谁在喊他?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宣兆会觉得疼,心口的位置像被一个小锤子忽轻忽重地敲打着。
他用手掌按了按心口,奇怪了,明明连心跳都感觉不到,怎么会疼呢?
那个吵闹的人总是蛮横地闯进这个宣兆独属的世界,肆无忌惮地打扰宣兆。
有时候他会给宣兆讲故事,什么公主啊王子的,好像还有毒苹果;有时候他会给宣兆唱歌,他唱的歌总是很难听,也没有什么调子;更多时候他在说一些无聊的话,比如今天下雨了,中午吃了红烧肉,晚上犯懒了不想冲澡。
渐渐的,随着宣兆听见这个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雾气也渐渐变得稀薄。
天空出现了,是很浅的蓝色;树木出现了,叶子是绿色;花朵也出现了,有红有黄。
前面隐约出现了一条小路,那个声音从路的另一边响起——“兆兆,再睡懒觉,夏天就要过完了。”
宣兆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缓缓抬脚朝前走,然后钻心的疼痛从左膝传来——
不能向前了!
宣兆惊恐地停下脚步,原来这条路上荆棘丛生、满是陷阱,他诧异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脚,小腿肌肉正在止不住地颤抖,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膝盖里冒出来,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淌。
他的腿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疼?
于是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雾气再度层层叠叠地将他包裹起来,那团雾仿佛是最好的治愈剂,宣兆的左腿立即完好如初,那种万蚁噬心的痛楚也随之消失。
我不能走出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我怕疼,太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声音强势地撕裂浓雾,再度在宣兆耳边响起。
“医生担心你肌肉萎缩,今天给你做了理疗,是不是有点疼?我看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你?你说说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疼了就要说,住在icu里也不耽误你逞强。”
左心的刺痛又来了,宣兆深深弯下了腰。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呢?我等了好久啊.比起你等我的时间,其实这也不算久,但我就是觉得难熬,每天每夜都很难熬,我想要你和我说说话,和我拌拌嘴,要是你累了,就看看我也好。医生说你的求生欲很弱,是你自己不想醒来了吗?宣兆,你不要我了吗?”
那个声音忽的哽咽了一下,难以忍耐的痛楚从身体里翻涌而起,宣兆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见你去美国找我,你给我做了蛋糕,做了很多药包,在图书馆等我,陪我回公寓,可是我总在拒绝你。”那个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每次被我拒绝以后,你需要多少勇气,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呢?兆兆,那个时候你来找我的路一定很艰难,可你还是来了,这一次你也来找我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里都不去了,你别不要我,到我身边来,好吗?好不好?”
宣兆疼的直不起腰,他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去找你,那条路很难走的,我的腿会受伤,我会疼的受不了。
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会去的,我在这里就很好。
“如果你休息好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是很喜欢大海吗,夏天的海最漂亮了,今年夏天你还没有看到,太可惜了对不对?”那个声音无比温柔,“我现在也开始写日记了,你是不是等着我念给你听?我才不念,你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就自己起来看。岑柏言的日记本,只对你一个人开放.”
岑、柏、言。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石头,被轻轻扔进了水中,水面还是一片寂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宣兆怔愣片刻,小心翼翼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岑、柏、言.是岑柏言!
那颗石子忽然在水底“轰”地炸开,巨大的水花迸溅,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宣兆清楚地感受到,在他的左胸膛里,有一颗一直沉寂的种子忽然冒出了嫩芽,而后无比茁壮旺盛地生长了起来。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岑柏言,是岑柏言在等他,岑柏言没有不要他,岑柏言来救他了。
浓雾被一道炽热的光破开,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像一幅画卷在宣兆眼前缓缓展开。
“兆兆,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祝我们拥有美好的前景。”岑柏言说,“我们会有美好的前景,你和我,我们两个。”
宣兆想,疼有什么好怕的,为了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
那条路依旧荆棘丛生,遍布泥沼沟壑,宣兆咬着牙迈出了脚步。
如果尽头是岑柏言在等他,那么这条路再难走,宣兆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赴向他。
陈威和龚巧离开后,病房里总算清净了。
岑柏言松了一口气,给宣兆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吵死了,以后不让陈威来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偶尔吵一吵你也好,指不定就把你个没良心的吵醒了呢。”
岑柏言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剥了个橘子吃,橘子酸的他牙都要掉了,他又贱嗖嗖地用手指沾了点儿橘子汁沾在宣兆的嘴唇上。
“甜不甜?不甜你就眨眨眼,甜的话你就不动。”
宣兆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岑柏言心头浮起一丝失落:“看来是甜橘子,那你多尝点儿。”
他又恶作剧地往宣兆嘴唇上涂了些橘子汁。
“傻样儿,”岑柏言揪了揪宣兆鼻尖,“我去打水,马上回来。”
他拎着水壶站起身,掉头的那一瞬间,岑柏言心头忽然猛地一跳,眼角余光瞥见宣兆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岑柏言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宣兆平放在身侧的双手。
风拂动薄纱窗帘,吹动紫色花束娇嫩的花瓣。
岑柏言的心脏剧烈跳动,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病床上的宣兆依旧纹丝不动。
看错了吧.一定是我看错了。
岑柏言无措地眨了眨眼,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都怪今天的晚风,没事瞎吹什么。
岑柏言提溜着水壶,走到窗边把窗户合上,再次转过身时,他看见宣兆的睫毛正在轻微颤动。
是风,一定又是风.
岑柏言十指收紧,才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乱了节奏。
他再一次确认了窗户是否关紧,然后,一道沙哑艰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酸的。”
砰!
水壶重重砸在了地上,岑柏言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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