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 “宣兆”。
岑柏言眼也不眨地盯着右下角那个名字,突然感觉一丝清凉的薄荷甜意在口腔里晕染开来,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嘴唇。
薄荷叶还挺甜,他嘴角一扬,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 有病么这不是。” 陈威腹诽。
陈威回头瞄了一眼,觉着岑柏言最近阴晴不定的,属实是病得不轻,于是掏出手机给宣兆发了条消息。
“老师,岑柏言在寝室对那钱包傻乐,你是学医的,你从科学的角度给我分析分析,他中邪的概率有多大。”
当晚下起了小雨,海港是南方沿海城市,冬天本来就潮湿,一下雨气温就更低,被窝怎么都捂不热。
岑柏言刚上网查了,说是有腿疾的人湿冷天气通常不好受,他跑阳台上抽了根烟,看着窗玻璃上淅淅沥沥的水珠,想问问瘸子晚上去没去酒吧,心里又觉着别扭,主动联系万一让瘸子误会了怎么办?
手里的火机空打了两下,岑柏言倚着窗,忽然心念一动,拿出手机给宣兆发了条消息:
——给男性长辈挑生日礼物,你有什么建议没?
岑柏言咂摸着这条信息,心说这是征求他的建议,不算主动联系。
对着手机等了十来分钟,宣兆的消息回了过来:
——是你父亲的生日吗?他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岑柏言立即打字 “不是我爸”,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家里情况太复杂,解释起来挺费劲的,于是回复道:
——差不多,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这次宣兆回复的很快:
——那可以送一些常规的礼物,比如钢笔之类的,好看又实用。
钢笔?
岑柏言眉梢一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钢笔挺好。
另一边的出租屋里,宣兆对着这四个字轻轻一笑。
钢笔当然好了,当年万千山送了他妈妈一根钢笔作为定情信物,就此开启了她悲剧的一生。
借着岑柏言的手把钢笔还给万千山,当然好,再好不过了。
岑柏言不会知道宣兆此刻在想什么,他自以为借着挑礼物打开话题的这招高明且自然,接着装作普通朋友般的寒暄,把聊天引到他想知道的问题上。
——你在酒吧干活还有功夫回消息呢?
——请了一周假,在家赶期中论文。
随即宣兆给他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那个狭窄的小屋,书桌上叠着厚厚的资料,宣兆的手指出了镜,比了个 “耶”。
岑柏言唇角一勾,紧接着撇到照片一角,眉头立刻蹙紧。
书桌角落是两个堆在一起的泡面盒,边上还扔了一盒拆开的风湿膏。
他手伤了自个儿在家就吃这玩意儿?腿疼贴这玩意儿有用吗?
就没一天让人省心的!
第14章 揭盖头
半小时后,穿着深蓝制服的外卖小哥敲开了宣兆房门,送来了两个大袋子。
一个袋子里装着热腾腾的燕麦粥和各种馅儿的包子,另一个袋子里则是药,外敷的内用的、消炎的镇痛的一应俱全。
宣兆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是我的外卖。”
“宣小朋友是你吧?” 外卖小哥没好气地说。
宣兆一顿:“我是姓宣,不过我确实没有订外卖。”
“不是你的还是谁的,这鬼地方谁还叫外卖,你姓宣这就是你的,” 小哥不由分说地把两个袋子塞到宣兆手上,紧接着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要不是加了八十跑腿费,我才不接这单。”
宣兆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看着小哥急吼吼地跑下楼梯,稍稍怔愣两秒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岑柏言给他叫的外卖。
这破房子是违章自建的,犄角旮瘩的连个正规门牌号都没有,宣兆看了眼外卖单,岑柏言写的地址是 “大学城三巷一直走到最里面,看见最破的那栋楼上三层,左手边第一间”,收货人名称写的是 “宣小朋友”。
宣、小、朋、友?
宣兆一字一顿地把这四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鞋架上的半身镜倒映出他脸上不明显的笑影。
好幼稚。
其实宣兆并不饿,但他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包子,从中间掰开——黑豆沙馅的。
宣兆自从七岁的车祸以后就不吃甜食了,坐轮椅的那段时间医生总拿水果糖哄他,他嘴里含着甜蜜的糖果,复健的时候就加倍感到痛苦。打那以后宣兆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吃多了甜,就再也就吃不了苦了,于是他对一切甜食敬而远之。
但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用指尖揩了一点豆沙,轻轻抿进嘴唇里尝了尝,久违的香甜气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大脑细胞受到了诱惑,宣兆本能地感受到了快乐,然而本能很快就被打败了。
甜味让他条件反射般地联想到那段时间——牙齿咬破嘴唇、汗水覆盖额头、无论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撑着拐杖走两步就跌倒、像条死狗一样毫无尊严地倒在地上. 左膝随即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宣兆脸色煞白,立即把那个豆沙包囫囵塞回袋子里,紧接着慌里慌张地扔进垃圾桶,仓惶的仿佛扔掉的不是一袋包子,而是一个烫手的炸弹。
处理完这一切,宣兆仰面靠在椅背上,外面雨下的越来越大,生理上的疼痛让他变得格外清醒。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想我在干什么?
我竟然在吃这么甜的豆沙包,我竟然在吃岑柏言送来的、这么甜的、一个豆沙包。
甜食是他不能碰的,正如岑柏言这个人,也是他不能碰的。
书桌上的陶瓷水杯倒映出他此刻毫无血色的脸,瞳孔格外漆黑,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
宣兆很清楚地知道他失态了。
照片是他故意拍的,他就是要 “不经意” 地让岑柏言知道他过得很不好,桶装泡面和廉价风湿膏都是他放出去的饵,用来引诱岑柏言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他再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岑柏言。
这根用来钓岑柏言的线攥在他手里,只能由他操纵,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心绪被岑柏言牵动一丝一毫。
等到躁动的心跳逐渐平复,宣兆面色沉静如水,他又变成了那个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东家,仿佛刚才那个仓惶失措的是另一个人。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写下了几行字,接着打开手机,给岑柏言发了一条消息。
“豆沙包很甜,我监督宣小朋友全部吃干净了,一个不剩。”
岑柏言对着这条信息笑了笑,不自觉抬手缓缓摩挲着喉结。
——看来他很喜欢吃甜的。
他本来只是觉得宣兆这两天泡面吃多了,吃点甜食能解解腻,没想到那么多包子,他竟然一个都没剩下,看着瘦了吧唧一人,胃口还不小。
喉咙忽然有些犯痒,岑柏言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上,目光沉沉地盯着手机屏幕,想发条消息问那止疼药宣小朋友用了吗,腿还疼不疼了,手指头刚敲了一个字,想想还是算了,实在搁不下这面儿,怕宣兆觉得他太殷勤了,万一生出点儿误会怎么办。
大半根烟抽完了,这条消息还是没发出去,岑柏言叼着烟屁股,转念一想我在矫情个什么劲儿,我就是关心关心他的腿有什么不行的,他和宣兆就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腿伤了他就只是发个微信问一嘴,如果是陈威腿伤了,他铁定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照顾。
一番心理活动下来,岑柏言马上就要说服自己宣兆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比起陈威来差得远了,就在这时候,屋里适时地传来陈威撕心裂肺的哀嚎,“操啊!杨烁你他妈把你这百科全书放地上干嘛,老子没注意踢到了,脚趾头都断了!”
杨烁慌忙道歉,陈威嚷嚷道:“岑柏言呢!逆子啊,爸爸腿都断了你还不进来尽孝!”
“滚你 | 妈的,” 岑柏言想也不想就骂,“你腿断了关老子屁事,滚蛋!”
啪——
手里夹着的烟屁股掉在地上,岑柏言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双标,心脏猛地一跳,慌里慌张地踩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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