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42)
方思慎一听此事重大,顿时慌了:“警视厅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带他去!”
小秘书见师太又进去了,道:“咱们学校的不用自己跑,上保卫处报个名就行。不过你们最好现在过去,赶在下班前报名,这样明天上午他们就给你们办了。要等明天再去,多半来不及。最近正开国务会议,对外国人管得严,赶紧走吧。”
方思慎顾不上跟卫德礼解释,抄起那堆没签字的协议,拖着他就往外跑。
冲到院办保卫处,人家说:“啊,这个,外国人入境登记啊,我们不管。我们只管你们是不是没关好宿舍门窗啊,有无违章用电啊,同学间打架斗殴啊……”
方思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麻烦您告诉我这事哪儿管?”
“哪儿管?保卫处啊!”
“这儿不就是保卫处?”
“这儿是保卫处,不过呢,我们这里啊,是国学院的保卫处,咱们京师大学,还有个学校的总保卫处。外国人入境登记,都是直接上报学校保卫处。你想啊,总不能今天国学院来个老外,跑一趟警视厅,明天商学院来个老外,再跑一趟警视厅……”
方思慎再也顾不得礼貌,转身就走。冲到门口又回头:“对不起,学校保卫处在什么地方?”
卫德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方思慎满头大汗一脸焦急,一边跟着跑一边不停问:“方,怎么回事?”
学校保卫处离国学院很有段距离,方思慎答非所问:“你跑步快不快?”
“还不错。”
“那好,咱们加速,五点半前必须到达学校保卫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外国人!”幸亏长跑是方思慎的强项,还能腾出工夫说话。
卫德礼个高腿长,跟得倒也不费力,奈何穿了件扮式样的长衫,此刻也只得抛开君子形象,撩起衣摆迈开大步,礼帽抓在手里,兀自追问:“为什么?”
方思慎憋了一肚子气,嚷一嗓子:“因为这里是大夏国!”
这下卫德礼不问了,闷头跑步。其时正当食堂开晚饭,路上尽是去吃饭的学生。卫德礼这一跑,跑出无限知名度,给他为期一学年的大夏进修生涯奠定了超出预期的良好开端。
两人气喘吁吁赶到保卫处,只剩下一名值班校警。看一眼卫德礼,哈哈大乐。
方思慎说明来意,那校警问:“人事处的证明有吗?”
方思慎傻眼了:“外事办老师让我们来的,没说要人事处证明……”
校警看他明显菜鸟,挥手:“算了算了,明天补一个送过来,护照拿来我看看。”
再三谢过,临走,方思慎总算学乖了,多问一句:“不知道人事处的证明,是院办人事处,还是学校人事处?”
“先去你们院办外事办开个介绍信,主管人签字盖章,然后去院办人事处开证明,再到学校人事处盖章,最后送这儿来。明天一定送到啊!现在上头抓得紧,手续不全不单罚个人,学校也挨罚……”
卫德礼经过这番折腾,简直站都站不稳。方思慎把手上大堆文件理一理,重新拿好。上下几张因为捏得紧,都捏出了几个带着汗渍的手指印。满校园饭菜飘香,于是问:“你饿不?”
卫德礼忙着抹汗喘气,使劲儿点头。
“炒饭行吗?”
“好、好极了。”
食堂人多,方思慎在外卖窗口要了两份火腿鸡蛋炒饭。点完才想起没问卫德礼有无忌口,又想卫先生既信东方圣教,大约除了割不正不食,应该没太多禁忌。双手捧好文件,右手食指勾着盛炒饭的塑料袋,快走到留学生公寓楼门口,卫德礼才恍然大悟般将炒饭接过去,连声道歉。
经过这番同甘共苦,二人俨然已成战友,直接在地板上铺张报纸便开吃。方思慎一面吃,一面详细说明缘由,交代第二天务必办妥的各项事务。卫德礼熟练地使着筷子,狼吞虎咽,一口气扒拉下去半盒炒饭,才道:“虽然在机场没有穿绿军装的军人搜身,不过我现在真的感觉自己是到了夏国了。”
接下来的几天,卫德礼一边痛苦地倒时差,一边跟着方思慎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到周五终于办妥各项手续,只等周一上课。几番操练下来,卫先生也明白遇事先问“怎么办”,私底下再问方思慎“为什么”,尽管这“为什么”得到的回答通常也只有两句:“因为你是外国人,因为这里是大夏国”。
他想周末请吃饭,表达谢意,却因为方思慎实在太忙,只得暂且作罢。
方思慎这星期被卫德礼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不得已周五晚上熬夜备课。挫败之余免不了自嘲一把:书生纸上谈兵,一遇实际事务就择不开,手忙脚乱。
周六下课,看见梁若谷向讲台走来,猛然想起忘了给他回信。
自从梁才子做了琼林书院的志愿者,每星期都会给方老师发封电子邮件,问候一番,再请教几个问题。
“对不起,梁若谷同学。你的信我看了,当时觉得有些地方需要斟酌,没及时回复,后来因为忙别的事,结果给忘了,抱歉。你现在方便的话,我说说初步看法,回头邮件里再详细讲。”
梁若谷摇摇头:“方老师,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又一笑,“我还以为,这次的问题太浅薄,您要么不屑回答,要么不好意思给我指出来呢。”
书面交流比口头交流更容易拉近距离,仗着邮件往来日益熟悉,梁若谷跟方思慎顺口开起了玩笑。
洪鑫垚斜靠在椅背上,望着讲台上那人认真解答的样子,心说他怎么这么笨哪,简直就是个睁眼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梁若谷那是什么角色?一肚子坏水笑里藏刀,用方书呆自己提过的词形容,整个一斯文败类,保证半点不冤枉他。虽然梁若谷丝毫不露口风,洪鑫垚却断定他必是利用金帛工程八卦敲诈过方思慎。何况眼前这种戏码,根本不用有前科,脑子稍微清醒点都能看出来,谁在利用谁。
洪大少当然不可能叫梁若谷别欺负老实人,大家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彼此彼此,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寻思着怎么点醒一下方书呆,别这么傻不楞登地被人利用。
梁若谷问完问题,着急上工,匆匆告辞。其他学生早已离开,洪鑫垚跟着方思慎走出教室,问:“梁子是不是老发邮件骚扰你?”
方思慎以为他要问正事,却原来是打听八卦,看他一眼,道:“一个星期一次,也还好。”
“那是因为他一个星期去上一次工。你知道他上工为了什么吧?”
有了前车之鉴,方思慎当然猜得出梁若谷如此着紧这份义工目的何在,然而许多话却不能说,淡淡道:“算是公益活动吧,又是兴趣所在,挺有意义的。”
洪大少啐一声:“我呸!公个屁的益啊,一个小孩学费上万你知不知道?他倒是给人白干,怎么不去问他们书院这个大师那个先生?白贴劳力还不给指导,你说梁子他图什么?”
“他既愿意,总有他的理由。你想知道,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校门,路上照例挤得一塌糊涂,洪鑫垚跟得十分费劲。跺脚:“哎——你说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啊?!”他块头大,反不如方思慎穿梭自如,索性踩着横在面前的三轮翻过去,双手提起挡道的小孩挪到身后,也不管人家奶奶在旁边咒骂,追上前面那人:“你怎么这么爱当滥好人?他又不是真没人问,你信不信他从你这问明白了不定怎么显摆呢?”
不知不觉已到地铁口。方思慎停下脚步,转过头:“谢谢你,我不介意。”
洪鑫垚愣住,等反应过来,方思慎已经进站。总觉得话没说完,掏出学生卡就跟进去:“嘿!你倒真大方。”直跟进车厢,“怎么不见你对我也这么大方?问个事推三阻四,训起人来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看你对谁都比对我客气!”
“哪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