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245)
第二天周五,也是会议最后一天。方思慎宣读了自己的论文,又参加了两个小组的讨论活动。闭幕式结束后,某些性急的学者直接从会场去机场,不着急的则成群结队溜冰滑雪喝酒泡吧。方思慎婉拒了同行邀请,一个人回到酒店,在咖啡厅要杯饮料,坐在窗边发呆。
酒店位置极佳,从窗户望出去,就是雪白晶莹的山尖,那里有整个西洋大陆最好的滑雪场。眼前有点模糊,头也有点发沉。自从第一天下飞机,就一直是这样,不严重,也不见好。方思慎把它当作水土不服的轻微症状,没放在心上。这时候闲下来,刻意忽略的不适忽然变得明显,手掌撑着额头,脑袋才不致趴下去。
“嘿,方,就知道你在这里!他们说要去施威茨公园看雪雕,我想你也许感兴趣,怎么样,一起去吧?”
方思慎抬头,望着对方热情的笑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有人道:“抱歉,他约好了跟我一起去。”
老外很吃惊,但马上又笑着继续邀请:“你是方的朋友?一起去怎么样?人多有意思!”
“对不起,我不是他的朋友。”洪鑫垚拉开方思慎身边的椅子坐下,抓住他的手,气势比站着反而更具压迫感。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爱人,来接他回家。”淡淡一笑,“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了,你一定能理解。”
老外震惊不已,把两人看了又看,终于打个招呼走了。
方思慎转过头,神情有点儿呆:“你……怎么来了?”寻常一问,听不出悲喜。最初的郁闷情绪沉淀到现在,既发泄不出来,也洗刷不下去,化作粘稠一片,蒙在心上。
洪鑫垚亲他一下:“来接你回家。”
方思慎似乎想躲,终究还是没躲。那一点犹疑闪烁,清晰地落在洪鑫垚眼里,整个人瞬间变得强硬,搂着他肩膀站起来:“我们回房间。”
他抓得太紧,方思慎觉得那手指钢筋一般,肩胛骨仿佛都能穿透。
“你松开……我的房间不是这边。”
“我知道。”
手上力道丝毫不减,步子越迈越快。方思慎被他带着往前走,脚下跟得费力,头一阵阵发晕,周遭的空气好像要沸腾一般,蒸得人神志不清。心里有些慌张,又莫名其妙觉得踏实,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大概唯有叫人慌张的都发生了,才好真正踏实下来。
被糊里糊涂带进房间,又被糊里糊涂压在门板上。后背冷硬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颤,听见他在耳边说:“有点发烧。”
下意识回答:“怎么会……”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生病的经历了。
他的声音恶狠狠的:“休想我会放过你!”
“啊?”方思慎眼神茫然,好似根本没听懂。
洪鑫垚低下头,在那浅淡的唇上咬出鲜红的血色,表情狠厉,声音暗哑,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蹦出来:“我说,休想我会放过你。”
“嗯。”听懂了,还配合着点了下头。更晕了,于是闭上眼睛,轻轻皱了皱眉。
洪鑫垚猛地抱紧他疯狂亲吻,吞噬一般啃咬唇舌、耳朵和脖颈。衣裳在大力的撕扯下迅速剥落,眨眼间寸丝不留。把方思慎放到床上,盯着他绯红的脸颊和白皙的身体,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大概被他弄得头晕目眩,这样毫无遮挡地坦露全部,方思慎也没顾上害羞,只是躺在那里喘息,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浑然不觉某人的眼神就像带着火头的利箭,在自己身上射出无数窟窿,燃起一片血色烈焰。半晌,他微微缩了缩双腿:“阿尧……冷。”
洪鑫垚光溜溜站在床边,许久没动。听见这句,立刻整个扑上去,把他覆在身下:“马上。马上就不冷了。”
他箍住怀里的人,用身躯挤压揉按,用双手搓捏抚摸,用唇齿啃噬舔舐,很快感觉到烧灼皮肤的异常高温。身体因为过分的忍耐撑得发麻发痛,心中却如同窗外无垠积雪般柔软而宁静。他无比清楚自己渴望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慢慢低下头去,用最温柔最狠绝的动作,送给他极致的快乐与折磨。
方思慎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冷还是热,是痛快还是痛苦。然而毋需任何思考,凭着本能就知道从哪里可以得到纾解和拯救。他不由自主抬起颤抖的腰身,竭尽全力向着某个能量源泉靠拢。在昏沉与清醒交替之中,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见初升的太阳攀上窗棂,纱帘后的日光渐渐亮过了雪光。终于,一切都化作无边的温暖,与禁锢自己的怀抱融为一体。
直到第三次醒来,方思慎才认出身处环境根本不是酒店。望着电子壁炉里暗红色的仿真火焰,闻着家具散发出的清淡松香,不由得有些恍惚。
“这是哪里?”嗓子还没有消肿,吐字十分艰难。
洪鑫垚捧了药汁过来,慢慢喂给他喝。
“迟晏朋友的房子,原本就空着,借过来住住。”
方思慎模模糊糊记得挂过点滴,稍微抬起胳膊,果然看见没消退的针眼。浑身都是高烧过后的疲乏倦怠,更兼酸痛难言,这滋味真是久违了。忽然反应过来,也不知过去了几天,脑中竟然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
“今天几号?”
洪鑫垚答非所问:“我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替你请了一个月病假,正好跟寒假连上。反正是三个月的签证,歇够了再回去。就找你最喜欢的那个学生代课,这总不用操心了吧。”伸出手指揩去他嘴角的药渍,揩了一下,觉得还差点儿,又低头用舌尖舔了舔。
方思慎正要说话,被他这一下弄得分了神,没说出来。
“挂了三天点滴才退烧,我给老头儿打电话要方子,挨了一顿好训。他说必须等养好了再挪动,先别急着回去。他还骂我……骂我不管你的死活。”
洪鑫垚直勾勾地望住方思慎:“哥,我是故意的。”
方思慎也看着他,神情渐渐宁定,轻声回答:“我知道。”
一次次被抛向巨浪的边缘,又一次次被拉回漩涡的中心,方思慎不知道那一夜自己经历了多少回破碎之后的重组,崩溃之后的复生。直到此刻,流失殆尽的力气都没能回到体内,仿佛彻底清空的容器,等待着重新被充满。
洪鑫垚让他躺平,收拾了药碗,自己也过来陪着躺下。
许久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哥,你不能不相信我。”最后一个字,委屈得哽咽起来。
方思慎慢慢道:“阿尧,我没有不相信你。”
那一个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没有不相信你。”方思慎停了停,又补一句,“从来没有。”
他忽然觉得哀伤。他很清楚这感触从何而来,却不确定该往何而去。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舒服,这么……不舒服。甚至有一点……打击到了对未来的信心。阿尧,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也拒绝去考虑你的想法,听说你是安全的,忽然就想走开,想……一个人待一待。”
“哥,你别说了。”洪鑫垚伸手抱住他。似乎说什么都是空洞的,却只能用空洞的承诺表达心意:“我明白,是我犯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
方思慎没有接话,轻轻叹了口气。
洪鑫垚有点慌。他知道这时候语言起不了作用。他深知彼此的信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那么,所谓“对未来的信心”,必然要靠同样的方式。于是不再说话,只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温柔地亲吻。亲到后来,变成两个人缠在一块儿,睡了个酣畅淋漓的好觉。
此后便是二人小日子。房屋位于布鲁格郊外,第一次看见洪鑫垚端出饭菜汤药,方思慎便知道有专人往这里送东西帮忙,只是从未露过面,倒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过二人世界。洪鑫垚事事周到,简直比当年穷追苦恋还要殷勤。方思慎权当病中福利,颐指气使,尽情消受。这些年忙忙碌碌,如此这般纯粹地彼此陪伴,还当真没有过。往往在某个时刻,看着对方的笑脸或者背影,方思慎会冷不丁被触动,恍惚间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