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209)
异乡的灯光,异国的月色,映照在年轻的面庞上,见证着他为他所奋斗的目标,如何翻越千山万水。
方思慎在这一刹那心痛得无以复加。
只不过,当第二天中午,趴在床上几番挣扎,终于甩开那双不老实的爪子,自己扶着酸软的腰拖着沉重的腿起身,看见镜子里照出脖颈上一个个红印子,想起怎么会迷了神智昏了头,由着他在阳台上就开始胡来,这心痛便成了深深的懊恼。
洗脸的时候,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放慢动作,终于发觉问题出在左手无名指,擦过面颊时一道又凉又硬的触感。定睛瞧去,手指上箍着一枚亮晶晶的白金镶钻戒指,懊恼立刻变成大大的震惊。脑中一片空白,顺手捋一把,卡在指节处,根本摘不下来。只好推回去,严丝合缝。
洪鑫垚从身后搂过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对着镜子照照:“真好看。比广告上模特的手还好看。”又在耳朵后边亲亲,“别嫌麻烦。老外信这个,那些苍蝇蚊子就不会随便打你主意了。你看我也戴着呢,就是没你戴得好看。”
厨子准备了午饭,汪浵和梁若谷出门去了,小刘跟汪太子手下几个保镖已经混熟,一早有人陪同去办入学报到手续,就剩下洪方二人。
洪鑫垚跟卫德礼约的是下午。吃完饭,拿出地图看熟,然后才开车动身,掐着点儿来到普瑞斯大学竖着金色校徽的行政大楼前。雨后碧空如洗,脚下绿草如茵,灰白色的建筑庄重典雅,延伸的台阶和重叠的拱门彰显着这座世界著名高等学府的恢弘深邃。
故友重逢,即使卫德礼刚刚经历情变,也兴高采烈,意图照着花旗国的习俗与方思慎来个贴脸熊抱,却被洪鑫垚这肉盾硬插进来,强行握手问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头跟方思慎一个深吻,还不忘举起两人戴着戒指的手,在阳光下晃晃,把普瑞斯大学最年轻的校董,东方研究院最有前途的新生代学者,惊得面无人色。
方思慎回过神来,前夜那点心痛彻底变成了头痛。
第109章
卫德礼简直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行政大楼里棕黄白黑各色美女一个接一个跟他飞吻招呼,说不定真能哭出来。因为有他全程陪同,各项手续简捷便利,很快办完。
根据项目要求,参与者必须与普瑞斯东方研究院任何一位教授合作,完成至少一个课题,所有成果共同署名。另外给本科高年级学生提供一门特色研修课程,必须开满两个学期。至于研究院的公共课,只要你有时间,随便听。而其他小规模研修课,只要任课教师没意见,同样无限制。
三人从行政大楼出来,方思慎拿着厚厚的课程指南,随便翻开一页,就跟小孩子看见糖果似的,根本舍不得抬头。
卫德礼望一眼苍天,含泪控诉:“方,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怎么能爱他?”指着洪鑫垚,“你怎么能爱他,这个,这个……”
洪大少闪身站到方思慎前面,高抬着下巴,拨开他手指:“你知道他不爱你,这就够了。至于他爱谁,关你什么事?”两句话用西语说的,又清楚又响亮。几个路过的学生正往这边好奇张望,闻言一阵口哨嘘声。
方思慎脸红了,手里的课程指南直接拍上洪鑫垚脑袋,带着小心歉意问卫德礼:“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卫德礼气鼓鼓地看表:“时间还早,霍兹教授应该还没走,去见个面认识一下吧。”
霍兹教授,是西方学界著名的东方古文明研究专家,也曾是卫德礼的导师。因为项目要求方思慎必须与东方研究院的教授合作一个课题,卫德礼自然就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导师。
校区太大,洪方二人上了卫德礼的车。东方研究院坐落在普瑞斯校园南侧,美丽的红枫湖畔,距离不近。车停在湖边一栋庞大的古典方庭式建筑前,另一侧却仿照夏国传统园林风格盖了一爿房屋,飞檐画栋,格外显眼。
卫德礼指着那几栋屋子道:“那里是东方研究院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是我祖父当年亲自设计监督建成的。”语调中充满骄傲。
卫德礼的祖父Jerome Wheatley,夏文名字卫君仁,共和前二十年赴夏国传教,曾一度得到当权者信任,出任政府翻译兼顾问。在大夏滞留整整十六年后,因为统一战争爆发,才带着十几年间搜罗的大批古董文物,依依不舍回归故里。
洪鑫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问:“我那批东西,就在那里放着?”
卫德礼点头:“是,专门在库房挪了个地方。你不肯让我拿出来,现在方来了,总该可以动手了吧?”
洪鑫垚却道:“等我哥看了再说。”转头向方思慎解释,“就是去年请老师过目,最后决定买下来的那批古董。当时是三姐帮我办的,可惜我三姐那人吧,”笑,“紧急有事找她行,长期保管可靠不住,我还真怕她哪天手头紧直接替我卖了。最后只好找了Daniel,放在他们学院博物馆代为保管。”
保管当然是有代价的。由卫德礼出面谈妥条件,东西在东方研究院博物馆免费保存,一旦物主决定转移或公开,必须无条件供博物馆展出半年,并给予最大化的研究优先权。现在方思慎来了,最完美的方案,无疑是与霍兹教授合作,再加上卫德礼及其他相关学者,着手进行这批文物的研究工作。
其中最主要的是六件青铜器。卫德礼与霍兹教授粗略看过,认为材质和铸造工艺具有明显的战国特征,并无与众不同之处。而最大的亮点,在于其上类似装饰花纹的铭文,风格独特。这个判断,与当初华鼎松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可能要以古文字学者为考据主力的原因。
方思慎知道这批东西,也猜到他最终买了下来。只是那段日子兵荒马乱,此事转念即过,后来也就忘记了。这时才明白,他这趟过来多半为了这个。没想到东西就在此地,并且与卫德礼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同时也反应过来,之前向卫德礼咨询潜在的研究课题,他提及的金文新发现,大概指的也是这个。
听见洪鑫垚问:“今天能看吗?”
卫德礼道:“博物馆只开到下午三点,现在来不及了。”他早就提醒对方上午来,谁知道这个懒鬼,非说要先倒时差。
洪大少嘻嘻笑道:“你不是校董嘛,开个后门呗!”
卫德礼硬梆梆回答:“没有后门!”
方思慎忍俊不禁,噗哧一乐。
洪鑫垚转向他,哀怨道:“哥,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这洋鬼子不定做了什么手脚蒙我呢,反正我也看不出来,就是一白花钱的冤大头。你可得睁大眼睛替我看好了,千万别被他骗了。”
这批古董是卫德礼介绍给洪鑫垚的,本就担着共同风险,至今都没好意思动那笔数额不小的佣金。听他如此这般在意中人面前挤对自己,当真恼羞成怒,简直吼起来:“你不要乱说!你怎么能说我骗你!君子无信不立,方,我从来不骗人,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
方思慎只好将手里的课程指南再次拍上洪大少的脑袋,安慰发飙的卫德礼:“对不起,Daniel,他开玩笑的。我们都知道你是赤诚君子。”转移话题,“怎么还没到?”
此时三人正穿过爬满常春藤的长廊。卫德礼指指走廊尽头:“就在前面。”
来到霍兹教授的办公室,卫德礼引见完毕,就退了出来,在外间跟洪鑫垚一块儿等着。洪大少看他扭头望向窗外,根本不理自己,胳膊肘撞一下:“嘿,要不……打一架?”
卫德礼回过头,瞅瞅洪鑫垚如今的块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大概觉得难以取胜,哼道:“仁者爱人,我反对使用暴力。”
洪大少听见“爱人”两个字,炸毛:“他是我的,你再爱也没用!”
卫德礼瞪他半晌,气乐了:“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皱眉,“方怎么可能喜欢你……太奇怪了……”
洪大少也不计较他的嘲讽,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神气:“哥们别伤心,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就是时候没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