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104)
在床前凳子上坐下,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其实我今天一大早来,是想跟你讲,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完全不对。你跟你爸怎么回事,我是不清楚,但你跟我怎么回事,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说我们无法互相理解,互相认可,基本的人生追求背道而驰,你搞错了。”
见方思慎终于肯睁眼看自己,洪鑫垚大喜。目光灼灼盯住他:“我一直非常理解你,是你不理解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喜欢的我就努力学习,你讨厌的我在拼命改正。我也打心眼儿里认可你,是你不认可我。我一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要是不认可,哪里谈得上喜欢?至于人生追求,你也知道,从前我的人生基本没什么追求,现在基本追求你。背道而驰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洪大少舔舔嘴唇,再接再厉,“咱俩之间,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我想过了,你不肯理解我,不愿认可我,无非因为我有的你都看不上,你看得上的偏偏我没有。我知道,你是那个,啊,出稀泥而不染,我也不指望你看上我别的,好歹还有一颗真心,你别嫌弃,别瞧不起。说实话,你脾气独成这样,除了我,还有谁肯这么死心塌地对你好?你就当试试看,让我照顾你,喜欢你,还有,爱你,好不好?——你要不答应,我打赌,将来一定会后悔。”
洪鑫垚一口气说完,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
等了许久,也不见方思慎开口,还把头转了过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轻轻飘过来:“是淤泥。出淤泥而不染。”
第54章
方思慎的感冒好得很快,只是留了个夜里咳嗽的后遗症。他自己没在意,但因为睡得不好,白天精神自然差些。洪鑫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袋草根树皮送给他,还附着手写丹方。方思慎查了查,都是润肺滋阴止咳之物,便放心泡来喝。喝了两个星期,居然慢慢好了。
道谢的时候,洪鑫垚望着他:“你最好不要感冒。那老头说像你这样肺受过伤,天冷的时候应该特别小心。”顺便爆了句粗口,“靠!那姓寇的混蛋!”
因为受害人不接受赔偿,又定性为对正义行为进行报复,故意杀人未遂,寇建宗被判了二十年。寇家年近古稀的老两口曾不远千里来过一趟京城,希望以赔偿抵刑罚,当然未能如愿。整件事知道详情的没几个,方思慎还是后来主动问起,才从方笃之那里听来个大概。在他看来,不要赔偿理所应当。寇建宗家境一般,父母年迈,没道理要老人拿棺材本出来给儿子赎罪。但也就如此而已。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人总得为自己的言行承担责任。
不过总之是件憋屈,方思慎不愿多提。况且人已经受到惩罚,何必背后再说是非。便岔开话题道:“我以后会注意。不一定跟这个有关系,去年就没有……”
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去年秋冬时节,父亲出差在外,如何一天一个电话,追着自己叮嘱衣食住行。
听见洪鑫垚说:“以前从没见你这毛病那毛病,怎么不是那人渣害的?”
收回思绪,摇摇头:“我一直坚持锻炼,所以还算过得去。不过我不是因为锻炼所以身体好,而是因为身体不够好,才坚持锻炼。小时候有段时间营养不良,后来一次生病,被医生用了过量的抗生素,一般的西药就不怎么管用了……”
洪鑫垚从很久以前起,就热衷于打听书呆子的过去。方思慎身上,有太多云山雾罩的疑点,与他一览无余的脾气个性恰成反比。然而去过了一趟青丘白水,这时当真听他提起往事,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总觉得继续打听下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得不说,洪大少自有他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探查到某些蛛丝马迹,潜意识里就已经知道,方书呆身上所背负和承载的过去,目前这个阶段,自己尚消化不能。
于是打断他:“我发现你怎么老是这么倒霉啊?”
方思慎笑了:“有吗?我倒没觉得。”
单从表面看,两人的相处模式并没有明显变化。洪鑫垚依旧每星期有课的日子陪着在图书馆坐半天,在食堂吃顿饭。晚上应酬完了去操场看看,人在就等一会儿,说几句话,人不在就直接回宿舍睡觉。
有一天夜里,照例同路走回博士楼然后分手,洪大少回屋趴在被窝里,想着书呆子的言行举止,表情神态,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方思慎现在对他态度很好,好到真的像个脾气温和的兄长一样。比没出事那会儿稍微熟稔亲密些,更不是之前横眉冷对嫌恶排斥的模样。刚开始洪大少很是高兴了几天,带着无限期盼试图开始全新生活,结果什么特别的事也没能发生。每次对着平和宁静,偶尔带点微笑的方思慎,总会产生迫切想要靠近却又无从下手的无奈感,反比被他骂被他训来得更加郁闷。一段时间下来,洪大少竟然表现得比关系改善前更为拘束。
他终于意识到此种状况与自己所求相去甚远。可是话又说回来,究竟想要书呆子怎么样呢?甜言蜜语?投怀送抱?那不可能。那样子根本不是方书呆。但为什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呢?
洪鑫垚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迄今为止,方思慎从未正面回应过自己的表白。他是行动派,立刻发过去一条消息:“咱俩的事,你到底怎么想?”
发完了,直愣愣盯着屏幕,心情紧张。
还没等他把紧张情绪全部调动起来,回复已经来了:“你说试试看,就试试看吧。”
这速度和语气都透着你爱咋咋地随你便我无所谓了的味道。洪大少一拍床板,想通了:书呆子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认真地敷衍自己。
不禁恨得牙根痒痒,一时想怎样给他难堪羞辱下不来台,一时想如何叫他被操起不了身,一时又想还得下足温柔手段让他神魂颠倒离不开自己。这一夜翻来覆去,恍恍惚惚,各种难以描摹的少男春梦,睡了个筋疲力尽。
第二天就是方思慎的课,洪鑫垚前夜睡得实在不好,拿两本书夹着手机竖起来录像,人却懒洋洋趴在桌上。又见到方书呆,听着他不疾不徐清朗悦耳的声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不翼而飞,觉得能这样与他好好交往,其实也不坏。困意越来越强烈,不由得就要睡着。
教室里很安静,大学生已经是成年人,即使不听课,也各自为政,或打瞌睡,或玩手机,或看闲书,没人打搅老师讲课的兴致。何况方思慎恶名在外,已然荣升国学院“四小神捕”之首,听课记笔记的学生占了多数。
“砰!”,教室前门猛地撞开,弹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女生径直闯进来,嗓音尖厉无匹:“洪歆尧!出来!你给我出来!!”
满堂师生都被她吓得一愣。
洪鑫垚听见自己名字,虽然睡得迷糊,还是下意识抬起头来。
那女生容貌极其艳丽,只可惜此刻一脸煞气,看上去有些扭曲。她连嚷几声,左右扫视寻找目标。自有那幸灾乐祸的围观群众伸手指路。也就是眨眼工夫,就冲到了洪鑫垚面前。正好他抬着头一脸茫然,但听得“啪”一声响,挨了个脆生生的巴掌。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带得一歪,手机跟着就飞了出去,眼看着砸在地上,后盖电池碎尸般分作几处。
“流氓!无耻!说什么爱护女朋友,爱护女朋友用得着你去嫖妓?还是玩出来卖的格外痛快?贱人!我告诉你,咱们完了!你大可以放心去嫖,嫖成阳痿,死在妓女床上才好!”
方思慎走下讲台:“这位同学。”
那女生扭转头:“你闭……”
她进门太急,根本没看见讲台上的老师。以为国学院都是些糟老头子,没想到是个儒雅清秀的小书生,一惊之下气势顿弱,本来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这时却带上了羞恼。
“这位同学,私人恩怨请课下解决,不要扰乱课堂秩序。”
那女孩“哼”一声,洪鑫垚这时已经彻底清醒,压着熊熊怒火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三步并作两步,把她踉踉跄跄拖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