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高手在红楼(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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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宪面前的桌面上放着贾放捎带回来的那一罐“味精”。他手里则是任掌柜给他送来的各项文书。
水宪也不去翻看那些文书,而是只管盯着那只小陶罐,同时以手支颐,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太阳穴上。
“这么久不回去,就真当本王在京中再也无所作为了吗?”
水宪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刚好贾放进来,看见他这副笑脸便问:“怎么了?”
水宪摇摇头:“无事,正好你来,向你订个货。”
“订货?”贾放好奇地睁圆了眼,再顺着水宪的眼光,看见了那只小陶罐,立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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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港。如今港口多了征税的官员,按照卸货各船报上来的货单估计价值,然后征一成的上岸税。
原本这些人都是各州府征收路税的官员,如今海运增多,朝廷又新加了上岸税,这些官员就都调到港口来了。
路税征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头次征收时,官员会按照货物的种类制定一个税基:茶叶多少文一两,丝绸几两银子一匹,瓷器多少钱一箱……
往后无论这货物怎么换,只要运货的商人持有原先缴税的单据,就可以按照以前的税基缴税。
三皇子当初留的那一手就在这里。他给当初求上门的那些富商暗中去了信,嘱咐他们第一次报税无论如何拿最便宜的货出来。
因此才有了五文钱一两的茶叶、五钱银子一匹的丝绸、两千大钱一箱的精品名瓷……
之后无论那货物好成什么样,征税官也不再看了,只管清点数量,数量一致便予以放行。
由此,那些三皇子提点过的大行商,小心谨慎地拿到了第一批缴税单,往后便有恃无恐,那上岸税对他们而言就是毛毛雨、洒洒水,浑不需在意。
但是从即墨港上岸的那些普通货物:上等的石蜡无烟烛,安全火柴,蜂窝煤,大件小件的玻璃器皿,甚至还有从海中捕捞上来的新鲜海产,都按照正儿八经在即墨城里的市价给核定了一个税基,征了税,缴了一成的税金。
这些都是小物件,没多少利,被征了税,就不得不把价格提起来。
货价的一成,不算多,但也是钱。
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但是东西比以往的好,一旦用上了,就丢不下,只好省着买,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一边用一边抱怨:
“三殿下这是折腾个什么劲儿哟!”
“还是以前太子殿下在时好——”
“啊也,我听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呀!”
听说的内容,便是宫室辛秘,不足为外人道。但越是这样,越是一传十,十传百。
若是三皇子知晓了他的“上岸税”新政实际上推波助澜了关于他的八卦,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但今日这即墨港这里,无人顾得上京中到底是个什么舆论。几个征税的官员都拉长了脸,摆出一副秉公照章办事的样子。
“但凡有一件漏报,便属走|私,查到了会重罚,罚到你们船东担不起这后果。”征税官说过开场白,便接过了报税单。
还是那些,常见的几样。征税官扫了一眼,正准备命人去清点,却突然发现单子上多了一样——
“味精?”
“对,味精。是新货,小的正打算请您核个价目出来呢!”随船而来的管事甚是伶俐,他跑这条水路的次数多了,与眼前这些官员都很是熟稔。
他说着让水手把一只瓷坛子从船舱里抱了出来:“总共就这么一坛子。小的原本懒了,不想报了,任掌柜叮嘱小的,说什么都不能漏报,少报一样都是偷逃国家赋税。”
“盐巴?”征税官望着坛子里白花花的粉末问。
“不是盐巴,比盐巴味道淡多了。”那管事赶紧伸手,在坛子盖上抹了一点儿,送入自己口中。
征税官也有样学样,伸指蘸了一点尝尝:“这什么味儿!”还真不是盐巴,甚至不如盐巴,味道怪怪的。
“是呀,我们主上要的,说是北方那地界,用这个做饭,做出来往里加一点儿,那饭菜的味道就能好点儿。”管事耸耸肩,比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然后说:“谁知道呢?”
那征税官心想也是,估计这就是哪家达官贵人的一点点怪癖罢了。
再者这家缴税的态度一向很好,从不漏报,几个征税官这里也日常打点。
“那就,二百文一坛吧!”征税官瞅着小小的瓷坛子,在税单上写了“味精:二百文一坛”作为税基。
也就是说,往后再交上岸税,这样一坛交二十文的税金就可以了。
这二百文一坛的“味精”,缴了“上岸税”之后,又缴了四个州县的路税便到了京里,税金总共三十六文。
卸车之后,这坛味精被立即送到了晚晴楼。
晚晴楼的大师傅与厨娘早已收到了水宪的来信,信上夹着“味精”的用法:用量不宜多,必须与盐一道使用;不宜受热过久,出锅前加入;酸味菜肴不宜使用,鲜味极浓的菜肴不宜使用……
一群厨子们难得遇到了可以“格物致知”的机会,纷纷动手,做起了实验:人手做两个菜,一个菜加味精,一个菜不加味精——做一回比较;
又将水宪信上所有的禁忌事项都尝试了一遍——确认了确实都是禁忌;
最后,厨子们实在无聊了,倒了两锅清水,一锅加入味精,一锅不加,找了晚晴楼口舌最厉害最敏感的厨娘来尝试——竟然也尝出了分别。
于是,这小小一瓷坛的味精,立刻被分装在一指来高的精美瓷瓶之中,塞上红布裹着的木塞子。用晚晴楼厨娘的话来说——长得像跟仙丹似的。
从第二日开始,食客们开始渐渐尝出些不同:“这食材看着寻常,味道怎么鲜得紧?”
“是比以前好许多?怎么办到的?”
去过晚晴楼之后,食客们再回自家尝尝自家厨子的手笔:“不行不行,寡淡,太寡淡了!”
没过多久,京中各家大族富户的厨子们就被逼去向晚晴楼取经了。
晚晴楼的厨娘以前时常有被“借”到府上去的经历,当初“金银稻”流行的时候,连荣府都请过一次。因此情分依旧在。
于是,一只一只的小瓷瓶就从晚晴楼里“借”了出去,连带各种用法诀窍,都记在了各府厨子们的心里。
晚晴楼很大方,第一拨都是“借”的,结果自然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在那之后,便有其他酒楼饭铺,暗搓搓地托了关系求上晚晴楼,求购味精。晚晴楼却双手一摊——没有了,连自家的货都没有了。
缺少味精的那几天里,晚晴楼的厨子和别家的一样,使劲儿想法子用火腿、瑶柱之类的材料吊出鲜味加在菜肴里。没有这类材料,又或是下不了这等功夫的店家和人家便只能回归以前的寡淡味道。
整个京城的大厨房都在求:味精,味精……你究竟在哪里啊!
终于,京里的一家杂货铺子声称有货了,五百文一小瓶,瞬间被抢去了不少。但没过多久被人发现货不对板,又都被退了回去。那杂货铺子多年的招牌,顿时被人给骂倒了去。
随即晚晴楼开始给各家“关系户”送消息:到货了,要不要呀?
要!——一时,京里的大小食肆,私家的大厨,全涌去了晚晴楼。
晚晴楼的大师傅却一本正经地在自家店面跟前玩起了“试吃”,师傅一边烹饪,一边加入一点点味精,成品出锅之后便请大伙儿品尝。
除了得意洋洋演示味精的这位大师傅,竟然还另有一个苦逼的“对照组”,另外一位脸罩寒霜的厨娘,正和对面这位烹制一模一样的菜肴,却不幸不允许使用味精。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多少钱?”
“二百文一瓶。用量不多,十来口人吃饭可以用上一个月……”那大师傅叨叨地将注意事项一口气都说了下去,让人觉得他这些讲解起码就能值上一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