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高手在红楼(351)
谁知张友士摇摇手,指着身后几名莺莺燕燕,道:“这几位才是专程赶来,救助尊夫人的助产士。”
贾赦一瞅:年轻,太年轻……跟在贾放身后从稻香村里出来的“助产士”们,是四名年轻女性,其中最年长的一位看起来也不过是三十余岁,与“三姑六婆”之类的形象丝毫不搭界。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身上穿的衣裳也与中原迥异,胸前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银锁。
贾放竟不知从哪里带了这样一群人来,要救张氏的性命?
但是贾赦深知,人家肯来,已经让人足感高义了。当下恭敬在前头引路,将这奇奇怪怪的一群人带去了他那早就乱成一锅粥的后院,沿路听见年轻的姑娘们一口一个“咦”,一口一个“哇”,为荣宁二府中宣伟壮丽的楼宇宅院而惊叹,似乎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姑娘们丝毫不在乎向外人透露她们在此感受到的“新鲜劲儿”,却不曾想将前面领路的贾赦吓得心惊肉跳的。
——老三带来的这些“助产士”,能行吗?
谁知这些大大咧咧的姑娘,一旦站在产房面前,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们立马停了相互聊天,先把身上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饰物,银锁与绒花,全都摘去,将外头的罩衣当场脱去,套上用纯色棉布做的洁净罩衣。
那罩衣全都被染成了浅青绿色——贾赦一看就想起了贾代善动手术的当晚,荣府张罗着找出来的浅绿色布匹——敢情现在人家现在更进一步,直接把这颜色穿身上了。
紧接着姑娘们就忙着洗手,戴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手套,那手套会自动紧紧地贴合在她们纤细的手指上——这种手套上回张友士来的时候贾赦都未见过,不由得莫名地生出几分信心。
接下来这些姑娘们开始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往外掏工具:各种形状各种长短的薄刃小刀,扁头的剪子,一卷又一卷白色微微发黄的纱布(漂白技术还不大好),线团和各种各样的药瓶。
贾赦远远地看见,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联想到当初贾代善做的那一场手术,贾赦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吓人的念头:这难道是要……
他登时眼前发黑,摇摇欲倒。贾放在一旁伸手扶住,道:“大哥放心,她们都很有经验,会检查大嫂的情况,和张先生商量方案之后再动手接生……倒也未必一定要动刀。”
荣府的人迅速在张氏产房的隔壁给张友士安排出一间房间来。助产士不断地把张氏的情况报到隔壁张友士那里。她们并不像其他太医那样,只说“好”还是“不好”。她们只管报一连串的数字:心跳几何、血压几何、呼吸几何……
外头候着的贾赦一想到可能需要“动刀”,双脚就发软。但是他心知,群医束手,这时候行旁人不敢行之事,没准便能闯出一条生路来。
一个助产士向张友士咨询:“张先生,您看需要用‘哥罗芳’吗?”
张友士点头:“用最小的剂量。产妇的情况不太乐观,大剂量用不起来。”
贾赦听说了,脚下先是一软,随即便想往产房内冲:他想,他至少能在房内举着那无影灯。
谁知这时旁边有人拦住了他:“赦儿——”
“父亲!”贾赦惊异于父亲贾代善此刻竟出现在自己面前。荣国公此刻手持一枚拐杖,每一步都只能挪个小半尺。从荣禧堂挪到这儿,真不知花费了这位多少工夫。
“常言道,关心则乱。你是至亲,这时要是在里面帮忙,非但不能帮忙,反而会添乱。”
“那……”
“放心,你母亲在那屋里——”
贾代善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依旧犀利,紧紧盯着贾赦,不放过他任何一点些微的表情。
贾赦心里猛地一提,第一反应是他怕极,但是转念又想起母亲替媳妇到他这里来打抱不平的情形,想起父亲手术那一夜,母亲铿铿锵锵地在父亲的屋子外面踱步踱了一整夜的往事——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觉得史夫人此刻在张氏的屋子里,可能比他,比旁人都更加稳妥。
见到贾赦如此,贾代善也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些,问:“早先与你母亲吵了一场?”
贾赦低下头道:“是孩儿错了!”
他错了,错得简直离谱。他误信了根本不该交付信任的人,却险些将伸手欲帮的人推到了门外。
“赦儿,我一向知道你的脾气。你觉得人活一世,必定得争一口气。你也有那心气儿,知你自己有那本事掌着荣府的舵,撑着这一船人安安稳稳地度日。”
贾代善语气温柔,一下子让贾赦记起了他年幼时父亲就是这么教他的。
谁知贾代善话锋一转,“也不晓得今日之事,能不能教你明白——并非你有本事,就一定能保一家老小平安。须知安危之间,有你自己心中一念,也同样有他人心中一念。”
“他人心存恶意,便能陷你入绝境;他人心存善念,也同样能救你于难。”
“毕竟这世上最不会变的一件事实就是人心易变,他人如何,我等只能睁大眼尽力去辨;而自己那一颗本心,却是一定要守住的——守不住,你又如何辨得清他人之心是善是恶,是明是暗——守住你自己的心,便是你自助于己,亦是你助挚爱亲朋,阖族府内。你明白了吗?”
到了这时,贾赦难道还有不明白之理?他一面流泪,一面冲贾代善点头。
“难怪老三常说‘自助者天助,助人者人恒助之’,竟是……这个道理。”
贾代善手中握着的拐杖轻轻晃着,对贾赦道:“你天资聪颖,虽然从小厌学,不求上进,但这些道理比你弟弟要明白,处世亦更圆滑。因此为父于这世子之位,从未有一刻疑惑过。”
“至于你母亲的偏心,你扪心自问,你媳妇遇上这一场奇险,你将来能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对老大和老二完全一视同仁。”
贾赦摇摇头:“不知道……”
他想:若是张氏没挺过这一关,即便小的活下来了,也会是他心上一辈子的疮疤。但这念头他不敢想,只要一想他就要疯。
至此,贾赦也终于明白了贾放为何留下了那枚“锦囊”似的信件,只在张氏出事之后才交给自己——若是早早地告诉自己这些安排,贾赦明面上感激,只怕心里还是会膈应,觉得他乌鸦嘴。
谁都害怕厄运的到来,只是人却无法选择顺境还是逆境。
“那老夏妈,今日借着出门给亲家太太报讯的机会,乘车逃出城了——”
贾代善提起了这个罪魁。贾赦一听见这人的名字就涨红了脸,只想骂人。
“爹手里还有些旧人,顺手帮你捉了回来,关在后头的空屋里。回头等一切都安定些了你自己去审,该怎么与你三弟交代你也自己去想。”
贾代善说完,手中拐杖晃动,慢慢地转身,向荣禧堂行去。
贾赦这时才猛醒:他背地里帮贾放查赵成之死的安排,贾代善已经全数知道了,现在更是把罪魁擒住送到自己手里,恐怕也是等着看自己如何处理,如何能“守住本心”。
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张氏顺利脱险,母子平安的前提下。否则凭贾赦的性子,他会被仇恨与痛悔冲昏了头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自助者天助之——贾赦忍不住忍泪望天:天,如果你能救下她们母子,那便是救了他,救了他们全家……
正在这时,忽听产房内一声儿啼。贾赦的精神陡然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房门跟前,伸手就要打帘子进去。
谁知里面清亮的女声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呵斥道:“手术重地,不许进来!”
另一人“噗嗤”一笑,道:“当爹的欢喜傻了,也是有的。姐姐你告诉他一句母子均安,不就免了他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