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人心中究竟什么更重一筹,他又不是个傻子,此时还不清楚吗?
谢衍无奈,把真的变成黑色小鱼钻进他衣袖的殷无极揪住,捏了捏,然后笑着推开天门。
门扉沉重,却在谢衍面前无声洞开,好似是在欢迎升仙者,又像是陷阱。
以成仙利诱,没有修仙者抵抗得住这种诱惑。
小鱼状的帝尊缠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圈黑色雾气制成的手镯。
穿过门扉时,殷无极为了避免和他失散,就这么跟着他。
在黑暗里,谢衍用道的气息包裹住两人,“别崖不是说,听惯了我哄你,怎么这时害羞起来。”
他闷闷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殷无极又没声了。
渡河之后,他似乎又更深一步认识了他,并不是那个幽微莫测的圣人,更不是他寡言冷清的师尊,独独是谢云霁。
门扉里是虚空,可能是登天之阶,也可能是地狱之堕。
但这一次,谢衍不必再回头了。
*
黑暗褪去。谢衍再度睁眼时,他手执教鞭,站在讲台前。
眼前的法器像是一面水镜,可以直接将三维的画面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从水镜中看见了自己,身形修长挺拔,容貌如雪深寒,身着白衬衫,袖边卷起,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腕。
上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该有什么?
“……古老的修真术式,如果拆解学习,会更加简单。灵气流动的方法,我只讲一遍。”
术式的立体虚像呈现,一步一步精细拆开,将其中原理说到透彻。
“下课。”
铃声响起,学生从可容纳百人的教室中鱼贯走出。
他们纷纷说:“终于约上谢老师的课,不愧是咱们修真界第一人,果然讲得好,就是太难约了!”
谢衍按着眉心,他觉得头有点痛,好像忘了什么,他于是站在窗边,向外看去。
入眼是高耸入云、宛如蜂巢的建筑,遍布天空的运载法器、轻型轨道、符咒与结界……
这是谢衍未曾见过、却为修真界指引出的,未来的模样。
如果灵气逐渐枯竭,诞生修真强者越来越难,或许说,不再需要强者,成为规则的超越者。
那就让“器”成为普罗大众触手可及的存在,亦可惠及天下,把世界推往未来。
人的可能性,明天的可能性……
他当年殚精竭虑地谋划,未来已来时,即使是稳定理智如谢衍,也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昏昏的斜阳落下,照出梦幻泡影。
他笑了一下,却没有笑出来,如同一张虚假又寡淡的面具:“……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到底也不负,当年吾登天时……”
不对,他登天的最后一刻,想的是……
一声嘈杂,继而无数信息倒灌。
谢衍头疼欲裂,三维、四维的画面涌入他的神识内,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从此,圣人谢衍为修真界开辟了新的一页,大电影今日震撼上映。”
“妖怪游乐园门票打折,免费抽奖情侣票……”
“欢迎收看第一千六百二十届《百家论道》,这一次的看点多多,为你喜欢的选手投票……”
未来已来。
但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错了。
这种令人五脏六腑都抓在一起的违和感,在谢衍翻完修真界历史的时候,几乎到了最大。
断代,还是断代。
这不是错觉。
谢衍将魔洲旧史和魔洲史书新编都翻了个遍,终而发现:一个名字,彻底地从史册里消失了。
“修史的是谁?不对劲,怎么可能有一千五百多年如此空白……”
谢衍又往后翻,发现北渊几乎是从奴隶制一跃到现代。
严谨的治学本能,让他频频蹙眉:“制度不会自己改变,北渊的奴隶制,是怎么被消灭的?……革命,哪门子的革命?写的乱七八糟,简直是荒唐!”
“这是标准的春秋笔法,真是高明的史官,竟然成功从史册里拿掉了最关键的那个名字。”
翻到史书末尾,谢衍的视线一凝,看到落款,“陆机……吗?”
好像是个史官世家的修士,后来是怎么入魔的来着?
记忆像是蒙上一层雾气,想不起来了。
倚靠在图书馆书架边的青年静默片刻,终究合上书册,冷笑一声,道。
“被算计了。”
“这里根本不是所谓‘未来’,而是囚笼。”
明知记忆不对,谢衍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能够修改他的认知,将他困在这虚假的未来,可见这就是针对他布置的局。
何况,他的本能告诉他,必须要想起这个名字,这对他极度重要。
必须要找回,找回、什么?
谢衍看向他的手腕悬空,执着笔无意识写下的一行字,目光微凝。
这字迹,似是提醒,又是告诫。
“太上忘情。”
*
鱼群在黑暗里游弋,这是最深的海底。
时间的罅隙交织,如破碎的镜面,扭曲着、反射着旧日的文明。
无数幻象折射,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又虚假的世界,浮在黑暗之上,是盛开的镜中花,水中月,只是倒影。
黑色的小鱼游在镜面之外,水面之下,魔气膨胀到极致。他以一己之力,化身黑色的流星,不断冲撞着这虚无的牢笼。
这是天道针对谢云霁的局,道与道的博弈,是无情与有情的赌局。
他是唯一的变数。
要闯进去,哪怕粉身碎骨。
第540章 觳中世界
纵横皆无边际。
谢衍站在热闹的街上, 神识无极限地外放时,他感觉到世界的边界正跟随他的探查延展。
一切违和与缺失的细节, 正在飞速补全。甚至,这种力量还在试图修改他的认知。
这正是“创世”范畴的力量。
往来穿梭的行人,面容各异。谢衍扫一眼,就知道都是空壳。
虚空中有存在提着线,在觳中演着傀儡戏。他被困在这无形的牢笼里,宛如一座被观赏的圆形监狱,由外向内的窥视感, 不详又浓烈。
谢衍这样想着,五指顺势按在身边街巷的墙壁上。
真实荡然无存,假象暴露, 化为许多编织在一起的抽象线条。
繁复的符号在疏密有致的线条间规则流动,以特定顺序组合,最终以诡异的方式组合成精巧奇崛的造景。
“想要修改认知, 把我永远关在这座精巧的牢笼里,再慢慢同化吗……”
谢衍看穿天道的本意, 抬首望向虚假的天穹。
霓虹灯彩, 光怪陆离。
倘若被天道困于此的是旁人, 或许根本不会产生与天对抗的想法。
毕竟,无论如何尝试打破屏障,新的屏障就会立刻被创造出来。无与伦比的绝望感。
在此地呆的久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忆都会被修改。
他最终会遗忘一切,消磨自我,为天道所用,与方才地狱道里的行尸走肉别无二致。
种种迹象,让他越发确定自己身在觳中, 为天道窥视。他很不悦。
“仅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困住我。”既然没有边界,谢衍不断用神识试探屏障的薄弱处。
谢衍饶有兴味:“不过,这种创世的方法……”
他很想要。
坠入谷底又重返巅峰,心境激变之下,谢衍不必压抑欲望,做回真正的谢云霁。
圣人踏天之际,面对旷古都无人到达的疆域,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与天齐平的野心?
横渡天河,染指神之领域,他自然毫不讳言:他要成为新的天道。
事在人为。遥不可及的梦,现在正在变为现实。
为此,谢衍敢舍下圣位,跋涉过世界的缝隙,不知疲倦地汲取任何知识,在幽曲中摸索世界本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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