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岂是这些小伎俩就能撼动的存在?
谢衍身为万法之宗,根本不需要动用山海剑,不过抬起白衣广袖,携一道清风拂去。
诡谲幻象就此无影无踪。
谢衍静静立在桥边,周边又是人来人往,声音鼎沸。
他伸手握住腰间儒卷,神识与红尘卷对话,道:“情劫初萌,还只涉及最表层的记忆,只会机械地重复一些称呼、模仿声音,形貌却还没有解读。”
“谢云霁,这欺骗不了你。”红尘卷的声音在他脑海直接响起。
谢衍垂眸,淡淡道:“是,这骗不了我。”
仅是称呼和声音,瞒不过洞彻世情的谢衍。他意识清醒,冷眼以待。
“倘若情劫只是这个程度,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但儒门三劫降临时,随着爱之深,情劫亦会越来越重,重到压垮他本身。
倘若某天,幻象将他记忆中的爱憎与离别皆读了个通透,在他的眼前模仿着情人的旧日形貌,时时演绎着逝去的千年时。
他该如何去不看,不听,不想,不念……
也不悔?
随着时间的推移,圣人的积威愈重,实力越盛,从他身上离去的影子,也就越多。
当年的谢衍,尚未挣脱境界影响、还在为天道限制、道统匡正,走不过自己心里的道德规矩,亦没有足够的权力面对天下之非议。
他有不得不,有伤离别,有留不住,有无限的憾恨。
现在的谢云霁,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白衣墨发,身形如寒渊本身,剑的冷光迤逦过桥的阴影。
没有人意识到,这个白衣影子就是名动天下的圣人,而是纷纷越过他的身侧,却熟视无睹。
人潮如分海。
“是我控制规则,而不是规则控制我。”
“是我制定三纲五常,而不是三纲五常框死我。”
他的神情泠泠,有着幽暗的寒水似逆天河倾倒而来,倾入他的眸底,化作漆黑的涌浪。
越偏执,谢衍越笃信自己,“吾只想挽住一段即将流逝的春光,有什么错?”
一段飞逝的春日,从柳稍头离开,再穿梭过无形的彼岸,却被桥上的白衣青年生生攥住。
谢衍苍白的手背陡然泛起青筋。
他仰起头,看着波谲云诡的天穹,如霜雪的容颜上,露出了一个宛如刀锋的微笑。
“天道?”
就在这一刻,桥上的凡人与修士,步伐定格,宛如凝冻。
天地如对峙。
“……试试看罢了,没想到真的能行。”
在这近乎漫长的一瞬中,圣人轻笑,微微松手,放走了那时间的尾巴。
春光从他手中惊慌失措地逃窜,岸边绿荫垂柳,也似乎衰败几分。
“时间,空间,造化……以人之身,涉足神的领域,吾还没有那么疯狂。”
不过三息之间,步履落地,露滴入水,风在流动。
世界如常。
圣人又恢复了孤高淡漠的神情,就好像前一刻疯的直接攥住时间的他,并非是那位天下为公的圣人,而是隐藏在背阴面的暗影。
半晌,红尘卷这才出声,“谢云霁,你疯了吗?”
“不,我没疯。”谢衍且行且观景,长风渡过他的衣袂,教他素衣流云,飘逸不群。
“疯子才会尝试停住时间,何况,那一瞬间……”
红尘卷未尽的话,已经渐渐消弭在空中。
在方才那一瞬间,北渊。
玄袍帝尊愕然,他发现无端心慌时掉落的茶盏,并没有当即发出碎裂声,而是宛如凝固。
滚烫的茶水在空中纹丝不动,三息后,才骤然泼洒在魔宫的黑曜石砖上。
那股悚然感,让殷无极心悸,冷汗涔涔,“……方才,是怎么了?”
“……谁留住了时间?”
第434章 太微殿试
北渊的拔擢考试将至。
在魔宫盘根错节的时期, 魔门向任何有才之人开放,但是修得文武艺,却无法货与帝王家。
九重天帝京偌大, 却令寒门举步维艰。向上遴选的通道名存实亡,大量有志之士无法叩响大魔权贵门扉, 只得沉沦下僚,碌碌一生。
魔宫动乱后, 大魔氏族血洗, 株连无数。如今,魔宫大半朝堂空出, 急需补缺。
魔君殷无极亲自主持平时走过场的拔擢考试, 甚至将其更名为“太微殿试”。
最终试的举办地点,就是在魔宫里专司祭礼、加冕、大宴的太微殿前广场。
醒目拍案,折扇合上,茶馆的说书人滔滔不绝,“太微殿是什么地方, 帝王之所!这一届为什么是特殊的, 其中的政治含义, 不需要言明了吧?”
“若能亲眼面见陛下, 在陛下面前展示毕生所学,甚至……得到陛下赞赏,简直是无上的光荣!”
北渊并非仙门这样文风儒学盛行的地方, 许多人终生不识字都很正常。
所以,魔宫的许多政令都是通过说书人之口,上传下达,为魔民百姓所知。
有茶客听罢,心中澎湃激昂, 擦拭生锈的刀,人至中年的沧桑面孔,陡然泛起少年时的鲜亮。
他感叹:“当然要去,哪怕只是试一试,这可能是我们毕生唯一一次,离通天阶这么近。”
魔门散学的少年呼朋引伴,正打算前往武馆练练拳脚,他们笑着讨论:
“万一能去太微殿,我可要摸一摸殿前的龙首,据说有陛下的紫气笼罩,人都会变幸运——”
“真没出息,要我能去太微殿,我就要让陛下给我封个官当当,这多光耀门楣,娘亲一定高兴极了。”
有人来自偏远村落,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兴奋畅想着:“在太微殿试混到哪怕最后一名,在俺们家,都能族谱单开一页了。”
无疑,“太微殿试”已经成为了当下北渊最热门的话题。
茶馆里,一名腰悬唐刀的年轻少女抬起斗笠,用澄澈的眼睛看着茶博士,道:“‘太微殿试’……这个考试,在哪报名?”
“既然是殿试,自然要经过初选。”茶博士看着少女不谙世事,好心指点。
“九重天帝京里有许多魔门,魔门弟子只要向门内报名,就能拥有初选资格。如果是散修,也有途径,实力足够,就上门自荐,选一个魔门挂靠,也能参加。”
九重天魔宫,太微殿。
刚刚从紫微殿下朝,殷无极身着繁复广袖帝袍,徐行在通往太微殿的路上。
他的背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个身披金色鳞甲,武袍红披,腰佩龙泉剑的年长大将军。
萧珩平时能偷懒就不上朝,能躺着就不坐着,但此时却灼灼盯着君王背后,行走间金属盔甲碰撞。他将手随意搭在剑柄上,警戒拉满,好像生怕他开溜跑路。
殷无极浑身一僵,拂袖回头,冷笑道:“萧重明,你闲着无聊?别跟着我。”
“陛下,这可就不妥了。”萧珩也和他混不吝,“臣这是在上班。”
他声音散漫,“臣犯了错,从元帅降到大将军,才调任京畿军统领没多久,椅子都没焐热,当然得老实干活,行走在御前,把陛下给看住、啊不,保护住了。”
殷无极气笑了,他从腰间连着剑鞘拔出无涯剑,用剑柄点了点他覆着铠甲的肩头。
他矜傲冷漠的帝王威仪,此时有点绷不住,带着点恼意:“萧重明!本座容你剑履上殿,带刀御前,不是教你平时跟着本座闲逛。再说了,论武力,你一对一打得过本座么,好意思说保护?”
“陛下在魔宫的外围来回绕了三圈了,是看臣不耐烦,还是为了甩掉臣出宫?出宫干嘛,想去玩了?”
萧珩依着栏杆,魔宫难得的白昼,明晃晃的光坠在他的盔甲上。
他今天难得刮了胡茬,萧疏俊逸的容貌,俊健高大的身材,让他挺有威风凛凛那么回事,可惜开口就破功。
“陆相托我带话,你宫里堆着一堆要批阅的奏折呢,敢跑出去,他下回告病假,不帮你批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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