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动扳指,仅心念一动,铁索纵横,此时刹那移动,放松绑缚。
被声势浩大地吊在半空中的魔君,此时徐徐落在他的怀中。
谢衍抬手,接住他受伤的凤凰,理顺他失了光泽的羽毛。
他阖着眸时,纵然千般色相,万般美貌,也都笼罩着沉寂与死气。
无论如何安抚他,拥抱他,亲吻他,别崖都像是任他施为的娃娃,衣袍如同散落的花,铺展开,静静睡在他的怀里。
好似这具绝代倾城的躯壳里失了魂魄,没了意识,从此成了他的一件价值连城,供于观赏把玩的瓷器。
殷无极被他拥住时,身体难免绷了一瞬。
在师尊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似是要醒,却如困梦境,更怕睁眼时,会无声落下两行泪痕,将内心的绝望暴露无遗。
谢衍轻抚他身躯起伏的轮廓,解开衣襟 ,层叠袍服散落在紧致的腰身处,暴露出他天地雕琢的身体。
绷带果真被血浸透。
谢衍检查片刻,“六个时辰,该换药了。”
活着的痛楚。
他平躺在谢衍的膝上,当绷带被从黏连的血肉上揭开时,殷无极甚至许久没有这么衰弱。
“别崖只有睡着了,才显得乖巧些,至少不会和师父作对。”
谢衍拂开他遮面的长发,教他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灯烛下,心情颇有几分愉悦。
别崖终于彻底属于他。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他们,更不会有任何无谓的存在,再占据他的目光。
这双澄澈的红眸,或许蕴藏杀意和恨意,或许是痛苦,但无论爱恨,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早就该这么做了,哪怕别崖恨我。”
谢衍声音温柔,甚至在微笑。“……我纵你去追寻自己的道,容你一时离家远行,却从没有教你,妄图永远离开我。”
他擦拭殷无极身上纵横的红色魔纹时,却像是在弹拨琴弦。
指尖沾着药膏,指腹擦过伤口,疼痛袭来,也激荡起余波。
焚香弹琴的君子,此时却将美人作琴台,伤痕作琴弦来抚,本是风雅之事,真是多情。
“……唔。”殷无极低吟了一声,痛楚又快乐。
修长指尖顺着锁骨往下,触碰胸口空洞。
再探入黏连的血肉之中,好似在赤/裸地抚摸内脏与骨骼。
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他好似被剖开身体,温热的内脏、经络与血管 ,被师尊的目光一览无遗。
连同那颗本该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圣人灵骨还在正常运转灵气,却能够被谢衍调动。
殷无极感觉到师尊探入他胸腔处贯穿的伤口,指尖甚至抵着那块如珠玉似的灵骨,通过直接触碰灌输灵气。
沉重的锁链扣住他的四肢,灵骨蕴藏的灵气越足,这令人绝望的束缚就越牢固。
就好像,这一颗钉子早在六百年前被钉入他的身体,直至今日,才真正遂了谢衍的意愿,派上应有的用处。
他全然知晓,师尊正全然吊着他的命。
灵气灌入时,他甚至一度四肢不受控制,软在师长的怀抱里,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他的膝上,当真成了他掌心操控的提线木偶。
坠沉,扭曲与不适。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操控感。
谢衍可不好糊弄,殷无极在他膝上紧绷身体,攥起手指忍耐,种种都不是昏迷之人的举动。
他淡淡笑着,“醒了?”
暗淡的烛光中,殷无极抬起细密的睫羽,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流光,让原本了无生气的美人躯壳,忽的生出极致艳美的神髓。
他沉睡时,固然也是绝代倾城,却是冰冷无生气。
此时,哪怕他初醒,双眸蒙昧,形容天真,那流光溢彩的色泽,正是点睛一笔。
好似壁上栩栩动人的美人,脱壁而出,在他膝上怀中活了过来。
谢衍一点一点把元神尽碎,肉/体衰败的他拼到这个程度,以血肉补血肉,以魂魄养魂魄,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红莲自深潭绽开,幽昙在暗夜怒放。
凤凰花点燃山野,那一瞬灿烂艳烈。
谢衍好似看着烟霞在幽暗处落笔,本该冷清的黑眸,此时倒映着他的影子,好似他本身就是奇迹。
真是美丽。
“……师尊。”殷无极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带着血气。
说恨吗?
他听见那一番话的时刻,情绪激烈翻涌,气血逆流,恨他欲磨牙吮血。
他察觉自己陷入牢狱,困他的却是他无比信任的师尊时,顿时心生被背叛之感,甚至一度心如死灰,恨他到了极致。
这生如炼狱,这命不公,可他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倘若他结束在被师尊贯穿胸膛的那一刻,这一生,该多好啊。
可是,可是——!
“……谢云霁,你放手罢。”
殷无极感觉到谢衍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早已不想去问,不欲去思考。他觉得累,好累。
他已经做尽了一切能做之事,他甚至已经将此身还给了当年北渊紫气东来的恩,将魂魄交付于待他恩重如山的师尊。
他散去的,除却魂魄外,还有生的执念。
“……何苦呢?”魔君轻声说。
他的眼睛空空蒙蒙,宛如迷雾,“世上并无不朽,我已经坏掉了,修不好。圣人,切莫偏执。”
“你问我,何苦?”圣人听完,唇畔却弯起,看着温和,但是其中惊怖与偏执,实难形容。
“这段关系,是由别崖开始。现在是你想结束,就能结束的?”他笑了。
“想死,别崖,你当我谢云霁,当真好脾气到对你予取予求?”
惊悚感,如此鲜明地传导到他的骨髓里。
殷无极浑身冷透,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似有几许陌生的师尊。
他固然时常调侃师尊是个疯子,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圣人谢衍总是翩翩君子,儒雅清寒,他毫不怀疑师尊的光风霁月。
但此时,却不然。
“别崖曾经对为师说,愿意被我关起来,哪怕做一朵花,被我养在庭院中。如此,就与我日日相对,不再离开。”
“那、那都是从前……”
这是他当年被迫叛出仙门时的幻想,哪怕当时被谢衍关起来,只要不离开他,他或许真的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了。
“谢云霁,你不能……不,那不是我的愿望!不是!”
“你在干什么!谢云霁,你疯了,你疯了——”
殷无极感觉到如影随形的恐惧,他试图激烈挣扎,灵骨却一阵麻痹,他被灵气轮转的锁链束缚住全身,只能像傀儡般躺在师长怀里,困在方寸之间。
梦里的温柔与爱还残留在他的回忆中,此时涌上心头,但冷冰冰的现实里,却只有黑暗,铁索,与他完全疯掉的师尊。
殷无极惊怖地看见,谢衍的左手到小臂处,不知何时也有了奇异的金色咒文 ,只是闪烁了片刻,就隐入苍白如雪的肌骨。
仙不仙,圣不圣,似人又非人。
“谢云霁……不,师尊,你做了什么?”
他在谢衍怀中无力的挣扎着,可他魔气被封,正如被蛛网俘获的蝴蝶,哪怕翅膀破碎,也脱不开这天罗地网。
谢衍抚着他的后脑,墨色软发如流水,落在他臂弯上。他沉迷于安抚美丽的野兽,驯养他,或是征服他。
这样的满足感,能够填满圣人陡然扩张的欲壑么?
能够补全他残缺的人性吗?
不,都不能。
谢衍微微笑道:“你既输给我,这条性命,就是我的东西。如何支配,当然是由我的意思。”
“无论是与我一战,或是被我关起来。”
他像是一如既往地在纵容徒弟,声音清冽如碎玉,“别崖,你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
只不过,是以最黑暗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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