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尽数被吞噬,所有人都融入了这种‘道’中,也成为了‘道’的一部分……”
谢衍在他眉心一点,为他屏蔽这难闻的味道,“既然‘天道’已经异变为‘地狱道’,自然不遵循天行有常的逻辑。那么,养料从哪里来?”
“……仙魔大战。”
殷无极想起上一次仙魔大战前夕的洪水和兽潮,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无论是仙门还是北渊,都经历过这种定期杀死大量生灵的灾难。
他十分重视的启明城,就曾在兽潮中毁灭。一城血债,还因为仙门叛徒作梗,成为挑起仙魔大战的导火索。
也间接毁掉了他们维系六百年的和平,将死生师友逼上生死战场。
时至今日,谢衍告诉他,那并非什么“天道无常”,所谓的“天道”早已异变。
“祂杀死生灵,不是为了所谓平衡气运,或是天命有真理,仅仅是为了吃而已。”
“当然,挑起仙魔大战,也是为了用战争去消耗仙魔两方,以此来补充养料。”
“你我有君子协定,不可滥伤无辜。那一次仙魔大战,虽然爆发的快,也结束的快,即使背后有‘天道’操纵,但祂并未攫取到祂想要的祭品,又饿了许多年,然后,就是我飞升之时。”
圣人谢衍即使自封记忆,也绝不可能让自己成为这种“道”的食物。
所以他宁可在天劫中自毁形骸,以四成修为补天之裂隙,减缓了天道侵蚀此界的速度。
殷无极被弃置俗世,却被圣人遗计生生钳制住,被早已逝去的师长悄无声息地推上至高之位。
谢衍给他留下了一个重整过的河山,以他的修为,足以傲视这个二圣隐退的五洲十三岛。
殷无极接过重担,继承圣人的遗志,自愿担任五洲十三岛的守界人。
直到五百年后,圣人转世归来。
圣人从坠落九天,到重回天穹之上。
他神姿高绝,持剑,荡平一切邪恶污秽,只为宣布:
“天罡颠倒,生灵倒悬。”
“天道非道!”
谢衍这一番话,似乎蕴含着同为“道”层面的力量,单方面宣布剥夺天道的正统性。
这座血肉组成的城池,发出凄厉的哀鸣声,即使隐隐有力量维系,但是城池还是从骨架开始崩毁。
随着隆隆的倾塌声,谢衍道:“天门之内,形骸无用。别崖,随我向上。”
谢衍的身形好似融入空气中,化为无形无相。
殷无极也不做犹豫,他会无条件相信谢衍所往方向,生死都一起。
他亦化为一簇黑焰,跟随他的气息,向天上遁去。
一黑一白的光芒交错上行时,无涯剑和山海剑合璧,为他们断后。
他们将地狱光景抛在脑后时,仍有当年葬身魔窟的大能,睁着不甘的眼睛,充斥着漫天云雾间。
向上的漆黑云层里,也依次睁开许多双眼睛,惊悚,可怕,好似溢血,盯着正在往天穹上突破的他们。
速度到达极致时,殷无极的火也燃烧到极致。
层云在被火烧,烧尽后,又是解脱。
正如杀戮对他们是解脱一样,至少不至于冤魂被困在天门内,以这不生不死的模样,无时无刻受到因果煎熬。
殷无极在追随圣人的时候,听到这些惨嚎声,不忍向云端下一顾,似乎还想再看一眼。
谢衍合起眼眸,他早就听够了这些声音,也曾在第一次以魂魄形态造访时,在慈航法师被饿鬼啃噬的肉/身前许下诺言。
“既然天道非道,此地就不该成为各位追逐的终极之地。”
“等我将天道翻覆,定会回来,将诸位解放。”
第539章 太上忘情
云层下的呼告远去。
谢衍与殷无极抵达至高处时, 又一扇门浮现在层云深处。
“道”的气息若隐若现,绘着的却不是炼狱刑罚, 而是深嵌着一双闭合的眼。门上其余图案似流动的漩涡,并未呈现真形貌。
“这道门,通向哪里?”
殷无极从光团化为真身。他提前把魂魄交给了师尊,知道即使是死也会和师尊一起,他平静下来,反而没有太多不适。
“初次来时,我差一点到达这里, 这里果然有一扇门。”谢衍似乎不欲提太多这五百年的见闻。
他甚至在转世为人时将这段记忆深埋,也是避免受到影响。
“果然?”云层中的窥视退避三尺,殷无极也有了些玩心, 凑过去,吹了口师尊鬓边的黑发,谢衍也不躲, 由着他柔柔的吐息拂在侧颊。
殷无极眸光一勾,掩盖着探问的心思, 反倒激将, “圣人也会用这样不确定的口吻?”
谢衍与他心灵相通, 拇指抵住他的唇,虚虚一抹,“想知道?”
还没等小狗欢喜点头, 谢衍捏了捏殷无极的鼻翼,待他蹙眉要闹,谢衍又和盘托出:
“慈航大师虽已为尸骨,在遇到我之残魂时,双眸慧光闪烁, 手指仍朝向天际。我料到,天上必然有东西,也试图向上突破,却未能通过方才的通天路。”
上一次未能突破,这一次他却通过了,难道是是因为魂魄不全……
殷无极眸光一垂,不说话了。
谢衍见他不再装乖卖俏,就知他心思重,又敏感了。
还没等他寻思出答案,就听谢衍道:“吾本以为,摆脱形骸拘束,跳出天地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就能够心无挂碍,不会回头看地狱光景。”
谢衍:“……在穿越方才那片邪异的云层时,我在快要抵达时,回了头。”
“当时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圣人放弃近在咫尺的答案?”殷无极忙追问。
谢衍沉寂了片刻,无奈道:“问这么细?”
“要问的。”
殷无极回忆着方才那些陆离幻象,虽说并未有实质性的攻击,但他要是不在师尊身边,说不定就被迷惑了,被那些蕴着邪异气息的云层捕获吸取也说不定。
他神情紧绷,“天上到底有什么,竟然能让圣人折返……”
谢衍沉寂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听见你的声音。”
“来自底下,那地狱光景之中。”
他答应对殷无极毫无隐瞒,何况别崖剖白过无数遍,他怎能例外?
“我一开始觉得是听错了,后来,接连不断传来压抑痛苦的喘/息,还有……唤我师尊,求我相救。即使我理性判断,别崖根本不会在这里,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万一呢?天道向来待他苛刻’‘若是真的,我怎能把他抛在这里受苦?’”
“还好,我又折返,在城中搜寻一番,并没有找到你被天道吞噬的证据。”
谢衍望着他波光凌凌的眼眸,不去说他当年挖地三尺的心境,只微笑道:“还好,没有找到。”
登天又回首,尘世缘未解。
也解不得。
情劫就在他心里,即使走过天河又如何,谢衍舍下性命、身份、修为、地位……
他敢舍一身剐,舍不下的,终究还是他。
他最终轻描淡写道:“不过,这机会稍纵即逝,我被幻觉所欺,未能把握,说明修行不到家,时机不成熟,只能来日了。”
实际上,谢衍在定下遗策,想方设法为他吊命时,心中也实难保证,别崖的情况能够坚持到他归来。
他也不知道,只身搏天道能不能成功,就算他再强,死在半途的风险也很高。
可人总得有个念想。
是这样的执念,支持着舍下一切的圣人渡过浑噩与孤独,在世界的罅隙里煎熬,直到重返人间,与故人相逢。
“……”
在平生夙愿近在咫尺时,任哪个修仙者,都会被天门所迷,他竟然选择折返?
殷无极平日里撩拨着师尊,此时却熄了火,恨不得现在再变成一团黑色小鱼,藏到师尊的衣袖里,也好过这样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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