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对岸发现了一棵南洋杉。它的叶子在冬天依旧保持着锃亮的绿,那样的夺目,在迷雾之中如同一颗宝石。它深深地吸引了我。
注视着它,它在我的视野里变得绚烂夺目,我没有办法再关注其他的植物……它在河对岸,我想去寻找它。
如果这个时候这里出现一道桥,能让我直接到它面前就好了。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人眼前看到的东西,和真理一样,往往近在眼前,却又需要迂回漫长的路才能抵达。
在这时,我听见了来自教堂传来的吟诵声,有谁在那里练习……由于我并不知道那里有谁,我的想象把他勾勒成天使、虔诚的信徒,上帝使者之类的。
它吸引了我,我看向远处的南洋杉……等我明天来到这里,如果我还能看见它,我会去寻找它。直到亲手触碰到它的叶子,聆听它的心事为止。
我来到教堂隔壁,我并没有踏入里面,尽管它向我敞开门。没有哪种梦幻比想象更加美好,我在这里,隔着墙壁听里面的吟诵声,这令我感到十分幸福,我不愿意去戳破这场幻梦。
……这或许是一场堕落。堕落总是十分容易,当你开始远离真实的世界,进入幻想,进入想象,那便是堕落的开始。
为何要这样说,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开始,资本主义擅长为人类制造这种幻想,他们令人们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来抵抗真实的惨痛。
啊!我也要开始这样堕落下去了,我心甘情愿这样做,让我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忘记那些痛苦。只要能够让我离开那些声音,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帝,请允许我活在佩德兰的迷雾里。
有时候我又开始幻想,我在教堂外听着吟诵声,我想抛弃健康的身体,如果我是个残疾人就好了。让我失去双腿、失去双眼,失去听力,这样的话我或许不会那么痛苦。
我总是在感受,那些细微的苦难,它们进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百骸,令我苦不堪言,伴随着我的呼吸全身阵痛。
可若是我那么做,我将听不到美妙的乐曲,我没办法自己来到这里,依靠别人注定会变得不幸。往往是最大不幸的开始。
我坚信,我是十分渺小的存在,这世上总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能更加勇敢的对抗那些苦难,对抗自己的怜悯之心。我是一个懦夫,我应该被沉入河流深处。
我不想再见到太阳,它的明媚让我自惭形秽,我见到自己的头身,当我放弃光明时,我的身体长出了动物的残肢。它们从我身体深处冒出来……这是一种啮齿类动物。它们生活在地下深处,会互相撕咬,这是中世纪黑死病的源头。
耳畔的声响,当吟诵声停止时,人们离开教堂,离开这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面对残酷的真实。我们的宗教,我们的神学,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故乡,全部都是避难所。
风声沙沙地掠过我耳边。我是谁?我是否承担着某种使命?那些重要吗……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寻找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到底在哪里。哪怕我抵达,那又怎么样呢。
我要学流浪汉那样摒弃身上的一切杂念?去做犬儒主义的信徒?回到佩德兰去……去那里的酒馆。那里每天都有人沉醉在伏特加里。醉醺醺的带走一切烦恼,回到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同胞。
有的时候,我会陷入沉思,我所拥有的感性天赋,这给我带来了什么……它什么都无法带来。那又怎样?我要学着像人们那样给自己定义价值吗?凡是无法带来利己的品质全部舍弃,投身进入崭新的器皿,在那里收敛自己的灵魂。
当我靠近白蜡树,它的树枝在冬天陷入沉眠,我听着它轻轻地呼吸,我的心灵在这时被进化,我想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回到我原本的地方。
天黑了,迷雾遮掩了树木的形状,再往前一步才能看到河流,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来自于古老的经历。
我乘坐车舱回到了佩德兰,佩德兰的深夜不像郊外那样黑暗,它更加明亮,这里充斥着人类。在我抵达之后,我发现我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我感到难以呼吸。
看一场戏剧,去见证人类最伟大的艺术之一,我来到戏剧院之外,现在……仅仅是现在,我对伟大的艺术没有任何兴趣。无论是俄狄浦斯王的悲痛,还是奥杰塔的悲惨命运,罗密欧为爱对抗一切的决心……我暂时不太想了解。
我来到了教堂。
玫瑰经更加适合我,我在这里能够见到怀有信仰的人们,他们做礼拜时的庄重,壁炉前的火光,十字花窗瑰丽的景象。
当我安静下来,我倾听经文的注脚,我在平静之中寻找自己,抚慰我荒芜的思想,它能够引领我度过漫漫长夜。
在夜晚,我把我的思绪交给上帝,由它引领我走向真善美,我什么都不用做,思考太多招致痛苦,如果把自己的思考能力交给他人来引领,这总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我忘记一切,我留在这里,我听着钟声回荡。
尽管整夜都没有休息,我却十分精神,□□的疲惫不足为惧,我的精神收受到了洗涤。我还能继续前进,在迷失的方向……不断地前行,直到我回到原地为止。
清晨,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我丢掉了一切,我感到浑身都轻松了。
我脑海里晃过的画面,我见过的那些白蜡树,它们在我脑海中勾勒成经典的画作,我把它们画下来更好……可惜我没有创作绘画作品的天赋。我应该拜读一下艺术大师的作品,比如玛格丽特、达利,基弗,前者的超现实主义很符合当下的社会现况,后者符合当前人类社会的心理状况。
我不该回到那里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来到了同样的地方,冥冥之中命运在指引我,我想是这样的。
人们难以对抗心中的欲-望时,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像我刚刚想象的那样,我把它称作为上帝的指引,这并非我的个人意志。我短暂地抛弃了自己的思绪,将它交到名为堕落的容器之中。
我来到了前一天等待的地方,我等待着一名绅士,我渴望去到那里,去到那一片充满白蜡树的迷雾森林。我想要见到对岸的南洋杉,如果它还在那里,我会前往寻找它。
“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您今天也要去城外吗?”他问我道。
我微笑着朝他点头,他总是看向我,在车舱内和我闲聊。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去那里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我道。
我诚实地回答他:“我什么也不做。那里的风景很好,我总是在那里看风景。”
“……您看样子像是住在佩德兰,像您这样的客人我见过许多。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您要跟我去吗?”
第65章 雾都农场
这位先生所说的好地方, 在乡下的一片农场。这里的农场已经全部自动化,他们只负责看守机器记录终端上的数据。
农场里办公的地方,用银灰色的防辐射板铺设了两间屋子,这一片是私地, 主人很少过来, 办公室由一排书架、两张桌子, 几台终端设备组成。
其中一张桌子,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改造成了自动化棋牌桌。当你坐下来, 有十几种桌牌游戏可以玩。所谓的好地方, 就是这样的小型赌场。
他或许看错人了,我并不是来自城里的大少爷, 我是一位愚民……而且这类游戏在我很早的时候已经算过了, 如果让我加入,相当于我在作弊。
牌数是固定的,人数是固定的,按照概率和自己手里的牌去猜测, 几乎不会输。
游戏十分无聊,但是人类聚在一起总是有趣的。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老爷”和“夫人”, 讲着联邦新推出的制度, 讲对于核磁爆不实的猜测,讲全人类的未来。
他们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样的时候,茶叶是重要管制, 他们负责这片茶场, 除非茶场主人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 不然总有拿到茶叶的机会。
“林老爷,您要一起来吗?听说你们城里许多人都见过核磁爆……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没有亲眼见过, 真想瞧瞧啊。”带我来的那名绅士得知我的姓氏之后就叫我林老爷,他扯住我的袖子,恍惚间我的衬衫好像变成了某种宽长的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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