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各地日盛的鬼祟之事让他明白事态紧迫, 不得不做出取舍。文帝暗中命亲信广集齐各地死囚,押送至骊山充做劳役,又不断敛财。期间有人上奏,被他压下去,又是好一番官司要打。
徐福不管文帝怎么做,他要是连这些也解决不了,也不必坐这个皇位了。
地道打通后,连通的却不是地宫,而是地宫更下一层,更幽深之处。
挖凿的劳役吓得跑出来说绝对不干了,他们一直挖到了阴曹地府!一锹子下去,土里竟涌出鲜血,还跟铲进人肉里似的发出一声哀嚎,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威逼利诱都没用,再怎么说不会影响他们,劳役们也死活不肯再往下挖,他们宁愿被砍头。徐福失了耐心,想到这些本就是死囚,他连同朝廷派来的能人异士,以巫蛊之术将这批人变为活死人。
仍有神智,会说话会走路,但只会听话,主人说什么便不要命地去做。
数万死囚,就这么变成了不知疲累的“劳役”。挖掘进度大大提升。
至于这批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没有人关心,反正他们本就是死囚,总要死的。
皇帝叹息:“他变了。”
以往徐福不说怜惜百姓,却绝不会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许多人做恶时不会认为自己在作恶,他们会想法子给自己找理由。徐福现在认为这批人是死囚,可以不计性命,将来就会认为重犯的命不必在乎,再往后,也难怪他会变成那样,底线总是一步步打破的。
姜遗光破天荒地说了很长一段话:“太平时代尚可,乱世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不可能再维持善心。匪徒乱党不会因为一个人心善放过他,要活下去的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善良就不抢走他的口粮。他确实很强,寻常人伤不了他,但他的善心会让他走上自灭的道路。”
皇帝没有说话。
他不需要回答,盯着皇帝继续道:“善良会催生愧疚,愧疚到极点会痛恨自己无力,活的越长,愧疚越深,最后都会变成恨与麻木。你坚持不愿回去,却又不愿放下,会变成什么样?”
皇帝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握紧,姜遗光的话像一把刀,戳破了她最脆弱之处。
她感到恐惧,不是为姜遗光,而是为自己。因为她真的渐渐麻木了,不管再怎么震撼的事,见得多了自然就不再稀罕。
她甚至有时开始怨恨,为什么人们从不吸取教训,要一直做蠢事?为什么地主豪绅不榨干百姓最后一滴血不罢休?为什么不愿意享受太平生活?
为什么,人的贪婪永无止境?
她像一座雕像,沉默了很久很久。姜遗光说完后就离开了,过了一阵子,皇帝找到他,神色依旧憔悴,却再没有了彷徨。
“姜卿,多谢你点醒我。”她道,“下一次,我会回去。”
一等又是三年。三年间,徐福一直在骊山,文帝十四年,匈奴不再满足于试探,大举入侵,闯入萧关,一度打到长安城外。
恰巧这时活死人们快用完了。徐福此时还是咬死了只用死囚,绝不用普通百姓,即便获罪官员的家眷也不行。他认为世上罪过有大有小,死囚迟早要死,让他们戴罪立功也算为天下人做了件好事。不该死之人则绝不能枉送性命。
偏偏文帝废除不少酷刑死刑,每年死囚犯本就不多,有些偏远地送过来实在费力,那些地方的官员宁愿把死刑判轻或让他们在牢中“伤重不治”,也不愿遵从皇命。
正愁缺人手,匈奴就打来了。
因着始皇帝的缘故,徐福对匈奴人深恶痛绝,让他对匈奴人下手不会有半点心软。
匈奴大军“撤退”,深层地宫终于修建完毕。
与此同时,朝中有人向文帝上密折,谏言道须提防国师。他能轻易将生人夺去魂魄,变为只知听令的活死人,甚至一次能控制近万人。如此妖法,谁知他将来会不会做什么?
上奏者为镇守骊山的将军,明面上军功归他,世人皆以为他打退了匈奴大军,可他亲眼目睹一切后即便白得了功劳也高兴不起来,他无比恐惧那样的力量失去控制。
一个能随时控制上万人为自己卖命的人,有多可怕?
若他起了反心,大汉危矣!
从惠帝起,各地诸侯就不太平,多年前济北王和淮南王发动的两次叛乱他还记在心中,更何况……那位将军不知国师真实身份,他却记得,他一直忧虑徐福是否要复辟秦朝。但如今和徐福交恶并不是好时机,面对这样一个态度不明的强者,他不得不耐心等待。
徐福很快就发现文帝隐隐的防范,曾经的经历让他早早就在宫中设下探子,那封奏折的内容一字不落地送到他面前。
他有些恼怒,也有些好笑,徐福不得不安慰自己这是作为一个帝王必要有的疑心,再说他效忠的陛下只有始皇帝一人,其他人与他何干?
再有……他未必没有复辟大秦的念头。
他能长生,能得到如此奇物,世间未必没有死而复生。
如果他的陛下能够复生,能够长生。
大秦千千万万代……
这个念头就像钩子一样深深扎在心里。
鬼使神差地,他将扶木栽种下。
扶木扎根在漆黑黄泉水里,转眼间便长大,然后迅速枯萎,变成一棵极不起眼的小树苗。
森寒阴冷的风从地底无端腾起,冰刀一样刮在他脸上。
直到这时徐福才猛地惊醒过来,惊惧地盯着眼前枯木苗,往后踉跄一下,失态地跌坐在地。
他,他刚才做了什么?
那棵木苗极为不祥,他怎么会想着种下去?
他……他……
徐福愣愣地坐着,忽然猛地抬手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他是心生怨恨,是希望始皇帝死而复生,但他从来没有过让天下人都为此付出代价的念头。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又一次被迷惑了。那个世界的东西想要过来,而他再次为它们打开了大门。
“孽镜台在下面。”姜遗光说。
扶木与孽镜台为一体,扶木在何处,孽镜台就在何处。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那朕先回去了。姜卿,你……”
“你多保重,还有,徐福的计谋你绝不能参与,你也是天下人之一。”
姜遗光:“我自有分寸。”
皇帝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往下走。
姜遗光悄悄跟在后面,确定她真的进入孽镜台离开后才放心。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姜遗光直接叫出她大名:“明孤雁,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明孤雁:“我……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姜遗光:“他让你跟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记忆中的秘密。”
明孤雁沉默。
姜遗光:“凌烛已被我困住,其他人回到了皇陵中,你要如何做?”
明孤雁低声道:“我知道,我看见了。”
那天夜里……
女帝和符轮都习惯性闭上眼睛休息。
姜遗光悄悄绑住了凌烛,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他在林中挖下深坑,把捆得严严实实的凌烛放进去,填上土,上面又移来灌木,保证任谁也找不到凌烛。
进入孽镜台后,他们的确不会死,也不会感受到疼痛、饥饿、寒热。想要触碰事物或人,必得聚精凝神,这是唯一会让他们疲累之事。
明孤雁:“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姜遗光:“比你们认为的都要多。反倒是你,你要再一次背叛么?”他语气并不嘲讽,像是很认真地问她,“一把刀,三次叛主?”
他是从上一任其主手中买下明孤雁的,若明孤雁真的忠心最初的主人,就不会背叛他,不会投靠徐福。
他很了解明孤雁,自然知道说什么才最能刺伤她。对明孤雁而言,死亡与孤寂都奈何不了她,这本就是她的生活。
明孤雁心狠狠刺痛一下:“我没有背叛您。我只是……我不能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您活下来。”
姜遗光冷冷道:“你不必说,我早就明白。你认为你没有背叛,但你怎么能确定你以为的忠心没有被人利用,反而做下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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