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四边窗户封得严实,一屋子人睡一个大通铺,屋内暖融融。阿寄仰躺在正中,面色红润,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可姜遗光还是起了疑心,慢慢地,脚下轻轻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向地上睡着的几人走去。
几人睡得很熟,打着呼噜。阿寄翻个身打个哈欠继续睡着。姜遗光本来没有在意,可他走到门边时,猛地扭头向阿寄看去。
他终于发现哪里有古怪了。
躺在地上睡着的共七人,可被子怎么有八个地方鼓起?
想到这儿他直接过去直接掀起被子一角,赫然发现阿寄身旁竟躺着一具犹如冰雪雕砌成的洁白的无头身躯,赤裸着,身体大小看起来和阿寄差不多大,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明显。
他抓起那具躯体直接扔了出去,奇异的是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竟然不冷,也难怪阿寄能抱着睡着。
那具冰雪凝成的孩童躯体被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墙角才停下来,从脖子上断口裂开,一直裂成两半,又啪一声碎开。在姜遗光的注视下迅速融成了一滩水。
阿寄和几个老仆都被闹醒了,但他们都没看清眼前人,刚想呼救,便听到面前人发出熟悉的声音。
“有东西,别说话。”
是姜公子!
他们顿时不敢说话了,任凭黑暗中那个人影走来走去,不知拿起了什么在地上擦拭,又站起身来。
这时外面也有人端着烛台进来找他,说刚刚那个敲门声消失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随着烛台进入,屋内亮起,几人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阿寄和几个老仆因为被子被掀开冷得不行,姜遗光又不让他们动,只敢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姜遗光自己拿着一团布站在墙角,那团布湿淋淋地往下滴水,地面也有一大滩水渍。
他接过烛台回头看去,将躺着不敢动的几个人被子全都掀开摸索查看一番。这些人的被子都是干的,只有阿寄身边留下一滩湿渍,水印在铺好的褥子上,看起来像一个人影。
老仆刚才没发现,现在看着那滩水还以为阿寄尿床了,又气又好笑,指责阿寄一句后,姜遗光就拦下了他们:“不是阿寄的错。”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众人望着那滩水渍,目光顿时变得惊恐。
老仆更是吓得赶紧抱着阿寄爬起来钻出被窝,一把将地上的东西扯下:“少爷,这床褥子不能要了。”抱起阿寄后才发现他身上冷得厉害,沾了湿渍,“你这身衣服也赶紧换换,不然那个东西又要找上门来。”
一众人全都吓得没了睡意。姜遗光丢掉手中湿布,道:“算了,大家都去前殿吧,坐在一起。”
一行人赶紧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全都挪到前殿去,前殿没那么暖,但地上铺了东西后不算太冷。
众人心惊胆战地或坐或靠,生怕哪里又冒出一个雪做的人,或是又响起敲门声。
不过这回似乎老天保佑,后半夜平平安安过去了,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
当太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时,许多人自己也没察觉地松了口气。
各种家当收拾好了,又给土地庙重新上了柱香,吃过了干粮,一个人笑着当先拉开门走出去,边走还边回头对寺里的人说话:“还好昨晚姜公子发现了,不然我们可就……哎哟!”
一个没留神,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倒在地,而那个被他踩着的东西也往前滚远,那人面朝下倒在地上,那个东西就正好在他脸下,被砸得粉碎。
有几个隐约看清了,那是一个大雪团一样的东西,姜遗光看得更清楚——那是一颗冰雪雕成的人头。
他快步走上前,掰着肩膀把人扳过身一看,那人脸上糊了厚厚一层雪。其他人也赶紧过来,有个和他要好的兄弟取笑他这么大人了还能跌倒,说着又去拍掉他脸上的雪块。
一拍,脸上雪团大把大把落下,可……雪被拍掉了,也不见脸露出来。那人一动不动。
雪块底下,还是雪。
他兄弟都吓傻了,回过神来猛地扑上前晃着他:“李哥?李…哥你怎么回事?你……”
话刚出口就咽回了嗓子。
因为他的摇晃,整颗脑袋掉了下来,像一团裹好的雪球,掉下去后,啪一下,砸开细小的雪花。
他抱着自己兄弟的无头尸体,脖子上断口整整齐齐,因为寒冷,一滴血都没流下来。
他傻了。
其他人也傻眼了。
本以为待到天亮就没事,可马上就要走了,雪娃子却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了一个人……还是用这样诡异的方法,个个噤若寒蝉,疑神疑鬼地四处看,生怕哪里又冒出来一个雪做的影子。
阿寄更是抱紧了老仆的脖子,脸吓得发白,死死咬牙不敢出声。
姜遗光往前走几步,在地上摸索。
他记得,刚才被踢出去又砸中的头炸开后有几团落在了这里。雪地一片白茫茫,看上去好像哪儿都一样,他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几个可疑的部件。
一只耳朵、一块连着半张嘴巴的鼻子……看起来很小,像是仿着小孩的模子捏出来的。
“可能就是雪娃子做的。”他把那几样五官展示给几人看。
夜里,雪娃子的身体潜进了阿寄被窝里,它的头继续在外敲门。等它的身躯被毁后,这颗头就一直等在门外。
无论是谁,只要第一个出门就必然会踩中这个头。踩毁了雪娃子的头,它就可以顺势夺走那人的头颅。
抱着尸体的那人哭都哭不出来,两只眼睛气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听姜遗光说罢,恨恨捶地:“这他娘的!什么狗屁雪娃子,咋了,自己死得惨就拖别人下水?”
低头一看自己好兄弟的尸体,不免心中更加悲凉:“什么鬼东西?你很厉害吗?很了不得吗?有本事来找老子!老子不怕你——”
姜遗光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等那人骂够了坐在原地喘气时,道:“别再说了,妖鬼有灵,说出的话会被应验的。”
“应验就应验!老子不怕!听到没?老子不怕你——”那人一听又腾地站起身冲远处怒吼,声音都哑了,可满腔悲怆依旧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两只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一片白茫茫雪地。
正当其他人都以为他还要做点什么发泄时,那人像是再也无力承受一般扑通跪倒在地,大滴大滴眼泪涌了出来。
“有本事出来啊……老子不怕你……”
“凭什么……”
众人心有戚戚然,几个和死去那人生前关系好的别过头去抹了把泪。
“凭什么啊……”
……
上车后,阿寄心情还是很不好,怏怏不乐。其他人也高兴不起来,各自闷声赶路。
这一路上总算没再遇到什么事,被姜遗光警告过的那人起先气血上头,冷静下来后渐渐感觉到了后怕,他知道姜遗光颇有些神异之处,便骑着马一直跟在对方后面,脸都被吹僵了也不肯进马车里坐着。
正午太阳升得老高。今天日头格外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过对赶路的人来说就更困难了,路面结的冰融化了一些,马匹踩上去稍有不慎就打滑跌倒,一行人走得更慢。
那人跟在姜遗光身后,就见前头马车窗户掀起个缝,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然后姜遗光策马稍稍往马车边靠近了些,他也赶紧跟了过去,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阿寄听上去还是放不下昨晚的事,问:“公子,你说……为什么鬼一定要害人呢?”
姜遗光:“我不知道。”
阿寄:“我听人说许多鬼有自己的忌讳,只要不触犯它们的忌讳就不会出事,这是真的吗?”
姜遗光的声音很平静:“不是。”
他看了一眼阿寄,知道有人在听,便稍微提高了声音,“鬼就是鬼,它们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契机。我虽不知道鬼为什么要杀人,但我知道,一味躲避是避不开的,人也无法和鬼抗衡。”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论什么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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