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进雪山吗?呵呵呵……现在怎么?无功而返?”
吕雪衣脸色阴沉下来:“难怪他不愿去,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他们见到了熟悉的雪洞。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因他们担忧头顶会如初次进山时那般坠下冰雪,将他们冻在里面。
万幸之至, 他们的担忧并未成真, 初冬时雪不算大。
只是……两人从矿洞中出来时,四周景象没有太大变化, 进矿洞前绑在树枝上用做标记的布条还在原地,湿透了,被风吹得微微起伏。
但怎么看, 都不像过了几十年的样子。
难道……他们没有到达四十年后?
卢湘还是不想回镇上, 她还记得彭明志说过,四十年后的煤山镇是什么样子。
她决定自己再进山洞看看。
于是她要走了大部分剩余干粮和水重返山洞, 吕雪衣则自己下了山来。
再怎么不愿相信,山下景象和路过的人还是叫他不得不相信,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沮丧过后便是恐慌,难道他们回不去了?
总不会……要他们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吧?
顶着风雪赶回来,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小兄弟去做什么了?这大冬天的,都一个多月不见了。”
“一个多月?”吕雪衣一愣,他和卢湘有去那么久吗?
“是啊。”那人以为他在山里待得都忘记时间了,爽朗地笑着说:“你朋友出了点事,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吕雪衣心头一颤,赶忙问出了什么事,那人却说他也不清楚,就说他朋友好像病倒在家,有好几天都没露面了。还是卢湘姑娘的养父母奇怪他没来探望,过去看过后才发现他病倒,现在每天都冒着风雪过去照顾。
现在他回来了,其他人也就可以放心了。
他匆匆赶过去,姜遗光果然躺在床上,脸像死了一样惨白。
他好声好气把外人送走,彭明志从隐蔽处拐出来,目光奇异:“你居然没走?”转念一想,幸灾乐祸,“哦——失败了吧?”
往他身后看,不见人影,两条细缝眼笑弯了:“那个女人出事了?我还以为她能活久点呢。”
吕雪衣没理他,坐在床边,见姜遗光呼吸平稳,像是睡着,脉搏与心跳都不见异常,遂掰开眼皮看看。
眼皮下一片纯黑,不见半点白。
吕雪衣吓得马上收手,心有余悸。
在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死亡。
……
“他去了井下?”吕雪衣不敢相信,可彭明志好像也没理由骗他,“他在井下看到了什么?”
彭明志一脸讽笑摊手:“他可什么都没告诉我。”
吕雪衣:“不用你在这里挑拨。”彭明志这话不就是想说姜遗光藏私吗?
彭明志哈哈一笑:“也对,你本来就想要他死。你该高兴才是。”
吕雪衣:“他也不该这时候死,对我们没有好处。”
不过……看起来彭明志确实不知道姜遗光在井下看见了什么。
他也下过井,在四十年后被镇民们丢下去,在井下看到了煤婆婆的棺材,和若干白骨。但他没有出事。
姜遗光呢?
莫非是阿煤的鬼魂还在井中?害了他?
鬼怪杀人向来干脆利落,留姜遗光一命,是还有什么作用么?
“若真如此,她一定会出来的……”吕雪衣深深意识到,既定之事难更改。阿煤还没有在灾难中救整个镇子的人,将来必定有一个契机叫她重现人间。
这一天到来的很快,不等太久,仅在吕雪衣下山后三天而已。
和昏迷时一样的突兀,姜遗光又突兀醒来,双目漆黑,不见一丝眼白。
嵌在那张雪一样惨白的面上,比鬼更像鬼。
二人听得动静从门口走入,只看一眼就吓得要跑。姜遗光并不追,在思考着什么。
阿煤没有杀他。
在触碰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什么缘故,那一刻他成了阿煤,看到了阿煤和煤山镇的一切。
山中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有生便有灭,死后积攒尸骨埋与山间,阴气沉沉坠坠,渐成矿脉。再后来,迁来人这一支生灵。
人与鸟兽最不同之处,即人有七情六欲。情愈重,死后阴气愈沉,人住十年,矿脉积累比往日百年还要厚。
难怪阿煤说人便是煤矿,煤矿也是人。她说的不错,过往死去的所有人,尸骨与魂魄都在矿脉中。
镇上人兴高采烈将铁锹镐子铲下,矿石飞溅,亡魂哀哀嘶叫,人们置若罔闻,只为自己今年的嚼口拼命肯干。
到了冬日,煤块载着破碎的灵魂投入火中,化成灰,才算完。烤火的人们只觉温暖,不知自己已被煤中怨灵缠上。
被缠上后的人们也决计想不到,自己死后同样要经历这一遭。直到人全消亡,不会再有人,轮回才得停止。
便该有新的轮回,新的开始。
不知从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阿煤出现了。她是许多碎裂灵魂揉捏在一块的魂魄,她不想要人的怨念连同灵魂被火化为虚无。
那样,她也会死去。
她总是“善良”的,以世人的善恶标准衡量,世间不会有比她更善良的人。
因为他不想死,所以他没有死。
但对于他想要离开这个愿望,阿煤似乎不能理解,她以为姜遗光想要离开,是想要好好死去,魂魄不必归山。
她不想答应,因为镇上所有人都是她的一份子。但她不能拒绝,她是善良的,不该拒绝任何一个人。
姜遗光同样不能对她吐露出镜子的秘密,才将错就错认了。
记忆的交错是巧合,姜遗光心想,阿煤并不想杀他,她不想要任何一个人死,但她的记忆太过庞大,如一片海冲进一口井中。
他苦苦坚持许久,才没有被如此庞大的记忆洪流冲击成一个傻子。
很好,他想,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得到阿煤的记忆,许多事他都明白了,还是值得的。
眼前幻影交错,他的房中也有煤,正燃着红光,白色的灰飘飘悠悠,载着一声常人听不到的尖叫飘远了。
灾难,来了。
第592章
灾难如约而至, 降临在深冬的煤山镇上。
起先只是变厚的雪堆,每日早上起来,门都要比昨天更难推开。漫天雪花没有倦意,同凄紧北风一道从早落到晚, 降下死人似的白。
之后便是黑影。
白森森街道上、田地里, 都有黑影游荡, 有时一个,有时一群,也有半个的, 浑浑噩噩,扭曲了,像迷茫的影子仿徨觅主。
冬日不便出门,大家都安心卧在家中,炭火不息, 炕下灶中都暖融融烧着炭,窗户打开一点不叫中了炭毒,便是自在的冬日了。
偶然见到窗外黑影,漫天大雪中也瞧不清, 只以为有那过的艰难的冬天还要出来拾炭火, 叹一声真是可怜。
等到影子慢慢飘近,甚至飘进了家门, 这时再要喊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靠近了,贴上来。片刻后, 这屋里便一个活人也不剩下。
到这时还是无人知晓, 谁叫大家都默认了,冬日就该在家吃喝养膘呢, 住在同一个巷子里还能互相串串门,男人喝酒谈大事,女人做衣打扫。哪个会去管几里外有几户人家空了?
黑影到底还是迫近了,从镇子外围一点点往里,终是在一天叫个男人看见,一开始还以为自家婆娘和一个人拉拉扯扯,勃然大怒,奔过去,结果还没到近前两个人都不见了。男子左右看,都找不到有能藏人的地方。
更古怪的是,地上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脚印。
他发毛了,挨家挨户问,发现好多人家门敲了都不开,他闯进去几家,就见屋里什么都不缺,人却不见了。有几个前两天还和他家婆娘一起说话呢。
这个男人嚷了起来,许多还活着的人也自发去亲戚、邻居家看看,
“总算发现了。”
吕雪衣和彭明志一直悄悄观察着镇上百姓。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选择插手,两人只静静等待着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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