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阳一垂下眼,摇头嘟囔着,“我就知道。”
“师父......”阳一的眼皮逐渐有些重,含混道,“对不起。”
齐晟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血液流动越来越慢了,哑声道。
“......你何错之有。”
阳一似乎没有听见,眼睛慢慢阖上了。
“师父,你再唤一声我的名讳......有了名字,我就不是孤魂野鬼了......”
“不要替我收尸,也不要立碑,会被......主子察觉......”
“这就是无名奴族的命......”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越来越含糊。
直到最后一声呢喃的尾音散在风里。
“......万千个我,皆是如此。”
在他的手陡然脱力砸向地面的那一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用力握住它,一道模糊的嗓音在未曾完全熄灭的识海中响起。
“阳一。”
“你的债,下辈子再还我。”
残留的意识记住了那双炽热的手,记住了那个像是承诺一般的警告。
阳一气息散尽,头朝下一垂。
是魂魄用尽全力,磕头谢罪。
齐晟僵硬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将已经失去声息的人轻轻抱进怀里。
如同数年前抱着尚且稚嫩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
“阳一”比起名讳,更像是一种祝愿。
生机勃勃,堂堂正正。
无论这个名讳落在谁头上,都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在明媚春光下茁壮成长。
而无论失去的是谁,他心中的悲恸,都是一样。-天色黑沉。
齐晟赶回剑宗,脑袋麻木昏沉,面上却不显半分。
鱼灵越等候多时,见状立即迎了上来。
齐晟望向他身后,顿了顿:“烟淼呢?”
“在客栈照顾卓公子,尚未归来。”鱼灵越欲言又止,“师父......”
“我稍后便会启程,烟淼那丫头心思单纯,你多看着些,剑宗便交由你二人了。”
齐晟阔步走向赤陵居,鱼灵越只得匆匆跟上。
他利落地从衣橱里扯出几件衣裳放入行李中,鱼灵越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齐晟打岔给堵了回去。
他并非傻子,心中最后的希冀也缓缓沉寂。
最终在齐晟背上行李即将踏出房门之际,鱼灵越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师父!”
齐晟停下脚步。
“......阳一可有消息?”
齐晟停顿一会儿,缓缓从鼻腔叹出口气。
“小鱼,为师教过你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的嗓音里露出几分无奈与疲惫,并未直言。
鱼灵越眼睛倏地红了,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清楚,却发现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好了。”齐晟没有回头,只是从怀中取出一袋从街上顺手买回的蜜饯,朝后方抛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鱼灵越连忙接过,望着齐晟的背影,慢慢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师父,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他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嗓音。
“好,你们好好听话,少给我惹是生非......”
齐晟的嗓音渐渐远去。
鱼灵越等他走后,才吸了吸鼻涕,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蜜饯塞进嘴里。
眼前一片热意模糊。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吃过最苦的一次蜜饯。
“早知道,便不将酒挖出来了......”-元府。
安逸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元泰清俯身慈祥地望着水中游动的胖锦鲤。
“这么晚了,不去夫人院中,在这儿做什么呢?”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元泰清顿时吓得一哆嗦,回身时险些跌入池塘里,看清齐晟的脸后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你要来便来,好歹弄出点动静!”他忍不住怒骂,“我可不比齐宗主正值壮年,已经快是个头发半白的老爷子了,你若想让我多帮你收拾几年烂摊子,就注意着点!”
“元掌门方才步入不惑之年,这头发也不见几根白,瞧着儒雅俊美得很,可别如此埋汰自己。”齐晟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见他叹气,便收敛了玩笑之意,指了指屋子道,“我来是有正事相商,元掌门,还请移步屋内说话。”
元泰清知晓他若非有急事,绝不会深夜造访,立即领着他朝屋内走去,反手关上门后,开启了院内的机关。
“可是有什么发现?”他转身问道。
齐晟点点头,暂时将行李放在凳子上。
“你这是......”元泰清这才看见他的行李,顿了顿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长话短说,交代完这些后,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齐晟沉声道。
“影宗已经投入敌营,元掌门,劳烦你密函一封,仅告知我们可以信任的门派提前准备着,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难办的多,这其中牵扯的太多......总之多说无益,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
他们无需多言,从当初江湖大乱跟在齐晟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判断。
元泰清知晓他恐怕有些事暂时不方便说,点了点头:“好,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各门派的动向,你放心。”
“有劳了。”齐晟一字一顿道,“谨记,一定是我们绝对信任的人。”
元泰清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心里有数。”
“倒是你,别总太累了。”
齐晟顿了顿,轻声道
“不会。”
【作者有话说】
没捉虫版本!
第64章 一言不合
闹市熙攘。
一道并不起眼的黑色身影进入酒楼,却在一个拐角突然消失不见。
“......人呢?”
一位锦衣公子面色微变,立即收了折扇,但又碍于人多,只得按捺着性子,慢悠悠地朝对方消失地地方靠近。
放眼望去,酒楼之中的人都是惬意享乐的模样,但若仔细一瞧。
变着法儿朝那处拐角靠近的,着实不在少数。
只可惜统统找了个空。
酒楼外不远处。
一道佝偻的身影背着箩筐,慢慢悠悠地朝山的方向走去。
他衣衫松垮褴褛,蓬乱花白的发丝脏乱不堪,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四周的百姓纷纷投来恶嫌的目光,自发绕道避开。
待到入了荒山,四下无人。
他才慢慢挺直宽阔的背脊,随意活动活动筋骨。
一双星目扫视周围,见不远处有个溪流,便抬步走了过去。
齐晟褪下散发着恶臭味的衣裳,露出精壮有力的身躯,紧接着又摘下潦草花白的头发,随手扔在一边。
这些是他趁着夜色迷离,带上帷帽用银两同乞丐换来的。货真价实。
齐晟就着水流洗了洗身子,扔出箩筐里的布帛与斧头,取出压在下方的包袱,换上干净的衣裳。
虽说甩掉一帮小喽啰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局势当前,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齐晟将箩筐扔进小溪顺流而下,又朝前走了走,用斧头刨出一个坑,将乞丐的衣裳、头发埋了进去,最终背上包袱,带着斧头走进深山,扔进茂盛的杂草之中。
这是一条通往苗疆吞云阁的捷径,山路陡峭,人迹罕至。
不过他走了十年,对此地早已轻车熟路。
齐晟神情淡淡,时不时便摩挲一下腰间的木牌。
他目光悠远,不自觉开始走神。
阳一没有立碑,但齐晟身上多了一个木牌。
刻着一个“阳”字,以及栩栩如生的彼岸花图纹。
人生而带着枷锁。
解脱、放松、释怀之前,似乎都须先放下什么。
可若想好好活着,又必须强硬,知晓反抗,拿起一件趁手的武器去护身后之人平安。
随着岁月流逝,手握武器久了,又生出了执念,保护的执念,就成了身后人的束缚。
这个时候,又要去试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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