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已破,他们也该继续朝前走了。
“……我们走。”
齐晟将池州渡护在身后,更为警惕地望向四周。
池州渡任由他拽着,长睫微敛,并不意外。
是幻阵,又并非幻阵。
不过是利用幻阵改变风水布局。
花云间外,有“三扇门”。
第一扇门,是他们离开船,踏上岸时。
金乌西坠,酉时。
日落月将起,他们入山之际,金乌在水光中与他们并行,待到他们走到槐树跟前之际,日沉月显,薄雾四起,入阴阳之阵,则第一扇门开。
第二扇门,是槐木鸦。
这是一种古咒,以尸骨养槐,以哺幼鸦,两者共生,得名槐木鸦。
槐木鸦引魂、渡魂,与它走的那条路,则为阴阳路。
槐木鸦销声匿迹,是阴阳路尽头,第二扇门开。
第三扇门,本是山中温泉,亦或说黄泉水。
经过此地洗礼,步入的那处洞府,对应“地府”。
以假乱真,匿咒、隐阵。
若说障眼法是让旁人将一物看做另一物,那么此法便是在原本的物件之中,又凭空造出另一物,令两者共存。
所以,那处洞府相连两界,往前是“世外桃源”花云间,往后则是长阳山。
但齐晟发现了最后一扇门的阵眼。
至阳之躯能察觉倒如此微薄的阴气,对咒术并不了解,仅凭对阵法的剖析便能精准找出阵眼。
好比瞎子听声辨位,与人下棋博弈,最终得胜。
但可惜,阴阳咒阵一脉,便如同湖面的倒映,他们在“岸上”斩破阵眼方位,在水中则为反向。
所以他们破阵的那一刻,并非走出了幻阵,而恰好是入阵,走进了真正的花云间。
眼前的景物并无变化,只是薄雾散去,露出了花云间里长阳山的模样。
忽然,眼前一晃。
池州渡下意识抬眼,看见了对方微微滚动的喉结。
齐晟褪下披风,为池州渡裹上,紧接着兀自撸起袖子,转身在他跟前蹲下。
“上来。”
池州渡一愣,望着他们前方的山涧,不知他想做什么。
齐晟半天等不到回应,干脆将他拽到自己的背上,嘴里解释:“夜里凉,你本就体寒,别待会儿沾了水又吹风......我背着你走过去。”
第二次被人这般无礼对待,对方还是位理应叫他祖宗的后生。
池州渡冷声道:“不必。”
“哎哎,你别动。”山涧有些滑,齐晟险些摔倒,连忙哄道:“我知晓你不喜与旁人接触,但这距离不远。”
他说着架起池州渡的腿弯,有些担忧地回头,“你若困了便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
池州渡没回应,但也没有继续挣动。
他的眸色比旁人略浅一些,瞳孔中倒映着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冥火在四周游荡着,泛出幽蓝的光亮。
唯有齐晟眼中盛着暖黄稀薄的月辉。
他们每走一步,冥火便自行朝两侧跑去,又晃悠着不肯离去,将他们包围其中。
于是这条湿滑诡异的山径,被他们走出一道干净的痕迹。
月色浓郁迷离。
在这无人打搅世外桃源,唯独剩下两人的呼吸。
第45章 公羊纹一
齐晟的背宽厚温暖,握在他腿弯处的大手亦然。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池州渡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一呼一吸。
由于山涧湿滑而显得略微不稳的喘息,平稳有力的心跳,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这些陌生的东西鲁莽地闯入池州渡的五感之中,令他莫名安静下来。
池州渡垂眼望着齐晟小半张脸出神,无意识抓紧了他的肩膀。
齐晟察觉到异样后偏头,见一双白皙柔夷揪住自己的衣裳,以为她有些害怕,便立即开口。
“此地确实古怪了些,但眼下没什么危险,别怕。”四周过于静谧,齐晟特地放轻了声音,怕惊着对方,他想了想,小声同池州渡说起了自己年幼之事,试图转移注力,为他驱散一些恐惧。
“不过来到这儿倒是让我想起从前,还在父亲身边时,我便总爱往山中跑,因为常常闯祸,担心被人责骂。”
“我儿时顽劣,家中有位性情古怪的幼弟,名唤轻越。”
“我二人起初并不和睦,常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后来被父亲罚跪祠堂......”他说着顿了顿,许是觉得丢人,忍俊不禁,“总之十分闹腾,不过好在慢慢的,也成为了十分要好的存在。”
“母亲虽说早逝,但始终存于我与父亲心间,血脉相连,未曾来及相拥,但常在梦中相见,这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借梦会故人,真假又何必去较真。”
“父亲曾在桥头遇到一位卖鱼姑娘,身姿容貌,在那惊鸿一瞥之中像极了娘亲,不仅仅是父亲,我那时也愣在原地,只一眼,娘亲原本模糊的面容在我心里陡然清晰起来。”
“未曾失去过的人不知,能借一人、一物、一景与故人相聚一瞬,已是万幸。”
“后来父亲领着我走上前,给了那姑娘一袋金子......”
父亲告诉那位姑娘,她与自己已逝的夫人极像,询问她是否愿意抱一抱尚且年幼的孩子。
那姑娘先是一愣,淳朴憨厚的眼神里写满了局促,一边慌乱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又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否有鱼腥味,这才紧张地朝齐晟伸出手。
齐晟乖乖上前抱住对方,感受到那双温暖的手生疏地拍了拍自己的背。
事后,姑娘没有收他们的金子,但父亲买完了她的鱼。
他们离开后沉默了许久。
父亲才蹲下身,将齐晟抱进怀里,低声告诉他。
“若是你娘亲,不会那般温柔待你,她笨手笨脚的应当会弄疼你。”
“......那方才父亲为何还要让姨姨抱我?”
“因为你对娘亲的印象越多。”父亲点了点他的心口,“娘亲离这里就越近。”
父亲将他心中的缺口缝缝补补,变成恰好可以容纳娘亲的模样,所以后来许多人恶语相向,他都不曾放在心里,因为这里早已被填的满满当当。
齐晟的嗓音轻柔,像是羽毛一般时不时扫过耳朵。
池州渡原本僵硬的身体不知在何时放松下来。
在齐晟口中说出“思念”二字时。
破天荒的,寂静的林中传来一声回应。
“思念?”
清冷的嗓音就在耳畔,离得很近,带着明显的不解。
齐晟愣了片刻。
他早已习惯自说自话,突然得到对应倒还真有些不适应。
“玄九。“齐晟有些迟疑,但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这世上,有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吗?”
池州渡没有犹豫,平静道:“没有。”
正如他的回应一般,嗓音里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
与这寂静的山林很是相配,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齐晟握在对方腿弯的手微微用力,心中没由来的难过:“......那,会偶尔想起谁吗?”
脑中浮现出故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位是在过去满山找他的关鹤,另一位则在更久以前。
记忆陈旧到,只有记得对方一袭红衣,有一双纤细的柔夷,一笔一划教他认字。
“嗯。”池州渡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死了。”
两人之间陷入片刻死寂。
齐晟的步伐放慢了一些,嘴唇张合良久,最终却又闭上。
这一刻,安慰都显得无比轻浮。
“那偶尔看见什么时,会想起他们吗?”他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询问。
去剑宗时,想起了关鹤。
看见齐母画像时,想到了更久以前。
池州渡点头:“嗯。”
“这就是思念啊。“齐晟偏头,朝她笑了笑,“思念二字拆开来看,都是想起的意思,若是对方未能走进你心里,又怎会总是想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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