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薛错……”
“娘娘慈悲济世,威仪仁济……”
薛错诚心的叩首,他本质不信香火神,但经历这么多事,对香火神灵是邪道的观念已然动摇。
他想,娘和爹虽然是强大的修士,却难保不遇到什么困境,出了不老林,才觉得外面处处险恶,而他的力量却什么也做不了。
薛错吸吸鼻子,小声说:“生离死别,我已然尝过那样的滋味。”
“希望我的朋友祝小游,真灵不散,能够魂归故里。希望娘亲,爹爹,能平平安安,大道顺遂。”
月光落在薛错白皙的脸颊,向来顽皮活泼,敢对着神灵开玩笑的的小孩。此时闭着眼睛,异常虔诚,乖巧得不像话。
那一缕愿力化作金色的小点,飘啊飘。
在漆黑夜空下,黑天白地的神国里,纸钱飘飘洒洒,落在神国中无处不在的道锁,道链上,一个金色的小点飞啊飞,径直飞向合目垂眸的巨大神像。
红毛鬼原本正在围观羡田村的老百姓给娘娘上香,忽然耳朵动了动:“咦,好纯粹的愿力?人间哪处有了娘娘的香火?!”
绿毛惊喜地跳起来,小短腿在空中划拉了好几下,他伸出鼻子嗅了嗅,喜笑颜开:“是香火,而且还不弱,我就知道,那个鬼精鬼精的小子是娘娘的福星!”
大泽之水静静流淌。
薛错静静地等了会儿,正打算起身,忽身躯一震,看见浓浓雾气,一池金莲,巨大的神女像矗立在雾气中,只能看到裙摆,上身隐没在云雾里。
神像震了震,回馈了那个金色的小点。
画面消失,薛错震惊,然而还没有完,他眼前倏忽一闪,雾气翻滚,天边却有瑰丽无比的云霞,一棵巨大的神树美轮美奂,宝光四溢。
树上栖息着一只巨大的孔雀,薛错只能看到他的一点羽毛,孔雀颔首,回应了那个小小的光点。
薛错:“……大。”
大君两个字没有说完,雾气消失,薛错忽然感觉到自己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里,眼前到处是金灿灿,无边无际的雾气。
在雾气的尽头,是起伏的群山,仿佛一只飞舞的大鸟,群山万壑间,生长着一棵缭绕着金色火焰的扶桑树,树上有一轮明亮的日轮,里面有一位单膝跪地的神祇,似乎要抬头看来。
薛错头皮发麻,后背刷地冒出一层层的冷汗,他捂着眼睛,仿佛整个人要被晒化。
“娘娘!”
薛错下意识的大喊一声,耳畔忽然炸响水声,薛错屁股一痛,他哎呦一声,头晕目眩,哐啷倒地。
过了一刻钟,薛错满头大汗的醒过来,低头一看,小脸羞红,刷地捂住小小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衣服披上。
伸手一抹,原来的衣服烧成了黑灰,薛错心有余悸,他合十手掌,眼巴巴的盯着空气:“谢谢娘娘。”
薛错叨叨咕咕还是娘娘最好,累的虚脱,他来不及洗一洗,倒在石床上呼呼大睡。
滴答滴答。
红色的龙威剑拖拽出长长的沟壑,血水从苍白的指尖低落,落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血泊。
荆钗已碎,素裙染血。
薛真真抬头,四周似乎在不断变化,此处的大道已然扭曲。
黑暗之中,一些奇怪的形状的影子突然出现,伴随着噩梦般的呼啸声,让人不寒而栗。
薛真真真灵动荡,血气上涌。
在她的身后,一只巨大的,布满道痕和锁链的爪子悄悄靠近。
薛真真心中忽然升起奇怪的预感,猛然回头,举剑横劈。
锵——
金石相撞,龙吟的声音震得人神府颤动。
那只黑色的爪子吃痛,悄无声息的消失,薛真真则皱眉,血线从唇角滑落,她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哪里来的水声。”
若非那声音和突如其来的预感,她刚才很有可能身受重伤,接着被那邪祟吃掉。
薛真真微微合目,握紧龙威剑,朝着黑暗深处一步步前行。
周围的魑魅魍魉,邪气黑雾,种种蛊惑,被她尽皆无视。
藏在黑暗中的邪祟本体虽然强大,但历经上万年的封印,力量衰竭,又冷不丁碰上如今东陆最强的剑修之一,气的魔气乱飞。
最恨剑修!
上面的那个剑修再砸,再砸吾就吞了你的女人!
……
……
……
问道宫。
最近忽然出了一件奇事。
先是有个叫薛错的弟子,到飞遏宫和道师论道,被批驳为离经叛道,不知所云。
为的是什么事呢?
只是秘境里死了几个弟子,有一个倒霉的得罪了长老,被五雷削得魂飞魄散。
那个叫薛错的小孩子,要为他申冤,哦,你问薛错是谁?怎么,那个三符请来云明天司,云头布道的天才你不曾听过?
来来,茶水放下,我与你这边树林细说。
薛错与孔云跑遍了问道宫三山五海的宫门,但没一个管事的搭理他。
不过是个六岁小儿,能成什么气候?
不止薛错,那些长老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一百年来,死的又何止祝小游。
薛错心想:“你不给我公理,那我自己去宣扬。”
他提笔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告道友书》,但流云峰小符神大字只认得一半,字迹更是猛鬼画符,不说别人,他自己写完能囫囵念上一遍都十分不容易。
薛错垂头丧气,撕了一张又一张,正在苦恼时,闻人异与孔云从洞府外进来,捡起一张纸。
孔云弹了弹破纸:“你画的什么符?”
薛错默默不语。
闻人异接过来,读了一半,则眼睛一亮,拊掌道:“妙啊,师兄大才,这倒是个好主意!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帮忙一起写!”
孔云:“?”
闻人异叫来了一大帮修士,这些人有熟人有陌生,最脸熟的是一个扛刀女修士。
原本只是闲散聚会,但人一多,就必须有秩序,闻人异竟然还是个调度统筹的好手,三言两语,把乱哄哄的修士安排妥当,开了第一堂会。
薛错和孔云莫名坐在上座,底下的修士乌乌泱泱,都是在问道宫里不入流小人物。
闻人异用薛错的《告道友书》组织了声情并茂的开场白,然后气氛凝重的讲了讲各宫最近的情况。
他们这群人,往日投路无门,备受欺压,是末等里的末等,低等中的低等,一腔悲愤无处倾泻。谁不是千辛万苦得到这个机会,进问道宫的时候满腔热血,想要得成大道,遨游天地,从此自在逍遥。
可是如今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牲畜,养好的药人,岂能不愤怒!不悲愤!
况且百十年间,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进入问道宫的何止他们一人,都说他们是去云游,闭关去了,可是谁又见过了?是不是无声无息的,成了他人口中的丹药,尸骨无存。
冤!
如何不冤枉!
恨!
如何不悲恨!
叹自己人卑力微,可是卑微之人也是人,普通弟子也是人!不是他人登天的梯子,不是他人口中的丹药!
问道宫万年道统,庞然大物,但那又如何,既然活着没有出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有弟子看完《告道友书》,眼眸通红。
“拿我们做丹药的事,我们没有详实的证据,能不能写?”
“写!为何不敢写!重点就写这个!”
刀修女修阔马金刀,拍桌笑道:“我不怕死,有什么用得到的,尽管吩咐就是!”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等修士,到了今日这一步,不能再退,再退,就是下一个祝小游,更可怕,连祝小游都做不了。”
“哈哈哈,生来短短几十载,读过大道之书,却只能为人鱼肉!今日不为他们出头,来日屠刀向我,谁又来为我!”
“甘做击鼓第一人,死犹不悔!”
“他娘的!老子跟他们拼了!”
薛错听得心中默然,小脸上一片沉重,那些话让他身上的负担何其沉重,可是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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