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高天之上飘落无数白色纸钱,汹涌的大泽之水环绕着此片天幕。
祂身姿缥缈,脑后有一轮明亮的船舵法相,大泽化作裙裾衣裳,演绎着古老的道法。
神女缓步而来,天空因此陷入静谧和安宁。
祂走到薛错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弟子的头颅,薛错一身破破烂烂的伤口霎时愈合,咳出一口口混沌阴风。
君无畏垂眸看着降临的神灵:“大泽神女,你亦为成就圣人而来。”
神女眸中湛蓝一片,无悲无喜,无怨无怒,抬手挥散了天上的云,露出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火坠落,大地血红。
君无畏并不为所动,淡淡道:“众生恶念凝聚天劫,这是众生的命数。”
他道:“你为五方神女之一,当初舍身保全三山五海,如此功德,未能助你成圣。”
“盖因因果芜杂,牵扯不清。”
“神女,这世间的道已然无药可救,斩灭一切,死而后生,方为一切之始。”
君无畏胜券在握,傲立在天地之间。
剑光璀璨,犹如银河坠落,划破天际,散发出炽热而强大的光芒。
他的眼眸中充满了决然和坚毅,他的每一次挥剑都像是与天地意志的对抗,每一剑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剑光划过天际,地壳颤抖,风云变色。一剑挥出,山崩地裂,大海咆哮。
吞虺庞大的身躯在这恐怖的剑光中分离崩析,祂目露恐怖,浑身颤抖,原本庞大的身体骨肉分离,碎作千万段。
最后,当那道剑光消散时,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寂静和空旷。只有那些被剑气撕裂的空间碎片和崩溃的山河,证明了刚才那一剑的威力和震撼。
整个世界在这一剑之下,仿佛都黯然失色,所有的生命在这一刻都为之颤栗。
天劫之剑震动,镌刻的大道出现了裂纹,裂纹从小变大,如同一块玻璃般,碎成了无数片。
碎片中蕴含着一点毫光。
那光芒无形无质,无形无相,沟通九天,没入混沌,无法捕捉亦无法参悟。
君无畏背负着双手,静静等待着那一道毫光。
他此生,功德圆满。
他此生,已无欲求。
他扫过地上的芸芸众生,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的剑道在凝聚法相,他的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冥冥的召唤,那是一种时光如隙的感觉,世间一切都是缝隙中落下的灰尘。
人间界。
妖族王庭崩毁,南大君香火凝成的身躯在逐渐消散,四周都是散落的尸骸,妖族精锐,无一苟活。
年轻的孔雀王羽毛破碎,白皙清秀的面容凝固在极怒的一瞬间,他的胸膛破开一个大洞,心脏不再跳动,殷红的血液流干,安静地倒伏在地。
天都城。
一只白毛老虎孤独屹立在满城的尸骸上,他身边有一棵巨大的花树,花叶凋零,燃烧起熊熊的大火。
他遥望着高天的方向,手中的黑刀断成了两截,身后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他便踉跄起身,再度朝着城中走去。
东海之中,海水沸腾。
金色小龙游走四方,载着水族四处逃难,但满免被天火波及,鳞片剥落。
三山五海,两陆神州,一片寂静之声。
西方佛门,灵山光芒黯淡,收敛了无数凡人。年轻的僧人不再诵经,他提着一根降魔杵,与天劫斗至身躯残存,容颜尽毁,但举目四顾,却仍看到无数生灵灰飞烟灭,死在大劫之中,奚陶垂下血肉模糊的眼眸,不忍再看。
高天上。
君无畏等待着成圣之机,但那光芒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抬起头,却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道在哭。
道,也会哭?
那毫光离他而去,他感受到冥冥中的气运快速流失,头顶的光华黯淡无比,霎时之间,他与大道失去了一切感应,连剑道亦无法与之共鸣。
“不……不……”
他难以置信,亦不能相信,他是这世间剑道的化身,他怎么会感应不到道的存在?
是何处有问题,是哪里有问题?
一道缥缈的身影款款而来,渺渺神音落入耳中,祂说:“祂抛弃了你。”
君无畏猛然抬头,手中的花枝一瞬间裂成三段,花朵凋零枯萎,枝叶零落成灰。
“抛弃,这怎么可能呢?我已经得道了,我不欠众生的因果。”
毫光落入神女手中。
祂的身躯越来越亮,法相越来越完整,在地上的神国之中,无数受难的凡人默默诵念着祂的道号,虔诚的愿力凝结成金色的光点,落入祂的裙裳。
“苍生的命运,从来不由我们做主。”
神女的目光淡漠万分,又仁慈至极,祂在君无畏的面前成就了圆满的道身,祂的道纯净万分,和谐自然,圆融无比。
君无畏喃喃:“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无人回答他。
薛错走到薛真真身边,想伸手碰碰她的鼻息,但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他似哭似笑,好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心中的万般苦痛无人理解,亦无人可诉。
薛错说:“你还活着吗?”
他想站起身,双腿似乎无力支撑,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他望着破碎的天穹,崩裂的地壳,山河在淌血,众生无从得救,那他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抹抹脸颊,背起薛真真的尸骸,朝着妖庭的方向飞去。
“小云。”
孔雀无神的眼眸望着天幕,被一双手轻轻合拢。
薛错坐在尸骸之间,孤零零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娘娘,他们都死了。”
这个声音麻木,空洞,透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他的话是对着天说的,说完,身边便出现了神女的影子,祂垂下眼眸,回应自己的弟子:“他们死于大劫。”
薛错说:“天地间,还有生灵吗?”
神女道:“十不存一。”
薛错:“您能救他们吗?”
神女否定:“不能。”
薛错顿了一下:“我能救他们吗?”
神女颔首:“可。”
“如何救?”
“此身便是金池,此身便是天道欠缺的一。”
薛错一笑,喃喃:“真是一环扣一环,左右都是命,罢了,天地破碎,留我独活有什么意思,我救。”
神女并不置可否,目光仁慈,轻轻摸了摸薛错的头,薛错忽然说:“娘娘,殷飞雪还活着吗?”
神女颔首,薛错拍拍衣服,站起身:“那我去见他一面,再死不成。”
……
天都城。
殷飞雪独自坐在花树上,缠裹身上的伤口,他灵力用尽,已然在力竭边缘。
天火已然消失,天空出现了淡淡的蓝色。
他啐出一口血沫,望着遍地疮痍,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殷飞雪。”
一道低沉的声音想起。
殷飞雪遽然回眸,站起身,从高耸的花树上一跃而下,径直奔向那声音的源头,他跑得飞快,牵动伤口渗出鲜血也毫不在乎。
青年的身影在一处残存的酒坊外,蓝色的衣衫,墨色的乌发,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温暖颤抖的怀抱。
银发冰冰凉凉,拂过他的脸颊,和他的墨发相互交缠,不分彼此。
薛错嘴角勾起一点笑,眼里泛起水光,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难过极了,那压抑的情绪从心里冒出来,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他抬起手回抱住殷飞雪。
两个失去一切的人,在破破烂烂的城池中,紧紧地抱住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殷飞雪的金眸遍布血丝:“你还活着,还活着。”
薛错点头:“嗯,我想喝酒。”
殷飞雪什么也不问,他走进酒坊,从残留的酒坛里,倒出一点点的酒,全都给了薛错,看着他一点一点,猫儿似的全部喝干净。
薛错说:“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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