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错连忙截住话头, 额头冒出虚汗, 忙道:“哥哥, 让我和她单独说会话行吗?”
说完塞了些好处, 庙祝掂了掂, 默不作声掖入怀中, 大手一挥:“行,去吧去吧, 只一个时辰啊。”
薛错连忙抬手一邀, 请她僻静处叙话。
“与你娘子好好说说。”
青年脚底打滑, 扶住旁边的石磨才站稳,他深呼吸一口气, 露出半个哭似的笑容:“您……这边请。”
女子与薛错走到海边, 海风轻轻吹拂, 安静又隐蔽, 薛错先躬身:“是我冒犯。”
女子不语,她望着薛错的眼睛,慢慢变得像泥塑一般,线条眼眨了眨,声音含笑:“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知道我是谁?”
薛错擦擦额头的汗水,把好热闹的小金龙塞回胸口,小心翼翼道:“我……并不认得尊驾,但可能幼时请过。”
女子轻轻笑了声,身上环珮叮当,她的脚底泛起水波,夹杂着淡淡的泥沙,她的声音悠远,有些淡淡的怅惘:“我醒来的太晚,如若不然,你便是我的法脉弟子,[大泽]也不会同我抢。”
“不过现在也不晚,你愿意吗?”
薛错一句话不敢说,他后退几步,神府震动,这时候,他脑后忽然冒出来一朵莲花道韵,绕着薛错飞了一圈,飞了一圈还不够,它变大变粗,展开层层花瓣。
女子轻轻一挥:“不过顽笑,一万年过去,怎么愈发小气起来。”
莲花道韵缩回薛错眉心,薛错捂着脑袋,晃了晃,随后恭敬的行礼:“尊驾,可是有何吩咐?”
女子背着手,步伐款款,水波微微:“那只金乌鸟仗着关系,走后门,我可没有那么没脸没皮,我亲自来与你结个善缘。”
她将竹篮里的一只小乌龟壳递给薛错:“此物与薛君有缘,如今物归原主。”
结什么善缘?
他胆子小,可不要吓他!
薛错连忙摆手,女子笑而不语,她伸手往薛错额间一点,身体化作细细的水雾,消散在了空中。
薛错眼前一花,他看到大片大片的水雾,水雾散尽,是一条弯曲浩荡的黄色大河,九曲十八弯,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影子,沉睡在河流之下。
时光变幻,长河迢迢。
滩涂边有一个拾荒的小孩,面黄肌瘦,耳聋眼瞎,蹲在水边捡石头。
一块,两块。
噫。
小孩伸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捧在手里,是一只受伤的小乌龟。
“你迷路了?”
“你也回不了家了?”
他可怜的哎了声,同病相怜,捧着小龟趟进河,想把它送回水里,免得它被鸟儿叼去吃了,但是忽然一阵浪头翻来,小孩被卷了进去,淹死在了水底。
那只小龟一直守着他的尸体,不让鱼虾啃食,寸步不离,直到它寿终正寝。
薛错揉揉眼睛,心中有种冥冥的预感,那个小孩是他,他拿着龟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九曲黄河]
[三山大帝,十神真君,五方神女]
[娘娘是西南水泽,九曲黄河是中洲大河,祂与大泽神女应该是故交]
“大师兄,刚才怎么突然天黑了,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
小金龙满脸害怕的飞出来,又被薛错抓回去:“没什么,小孩子不要多问。”
小金龙努力探出头:“大师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错摩挲着乌龟的壳,他注入一丝灵气,感觉到了这龟壳的不凡,壳中有灵,一只耄耋老鼋,白须白眉,周身有一股仙灵之气,恐怕仙逝在成仙之时。
“七千载。”
薛错有些惊讶,他将龟壳收入怀中,这是一件极好的灵宝,但他却升不起贪婪之心。
这只老鼋等了七千年,为何没有成仙?
难道是因为欠他这份因果?几千年的轮回都没有找到机会还掉?薛错听说过,登仙劫时若是凡间因果未绝,便无法成仙,撑不过雷云。
大神将此物予他,是有什么深意?莫非万年前,祂便算到了有这么一刻?
薛错心中若有所思,他将龟壳揣进怀里,小金龙被突然闯进来的龟吓了一跳,看到龟壳里住着什么东西。
小金龙嗖的卷成一盘小挂件。
薛错回到[石翏]神庙,庙祝还没开口调侃,薛错怕他乱开口,折福折寿,连忙快人一步,掷地有声道:“不是,祂不是。”
“那是谁?。”
薛错:“……”
庙祝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你骗我,你没有妻子,只是不想结胎身?得善果?”
薛错:“祂是我那远道而来素未谋面的姨娘。”
“姨娘?”
“对。”
五方神女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大差不差吧,薛错心中如是想到。
庙祝不再深究,他把扫帚往薛错手里一扔,道:“行了,不要偷懒,快些将院子洒扫干净。”
薛错一口答应,任劳任怨。他生性活泼,又极为爽快,与庙里的庙祝,洒扫,做法事的大师傅都混得极好,一时之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一群挺着大肚子的男子对酒当歌,狂饮酒水。
薛错问他们为何不忌口,有人便道:“我这一胎请大神查了,是个穷鬼命,我们老周家不养闲胎!明明我有一半的机会赌到福娃,偏偏生了这个丧门星!我喝多少也妨害不到他,等他一生下来,卖得几个钱,我再去赌一胎。”
“赌得赌得,这次我押[福],也弄个老爷当当。”
“来来,畅饮!。”
众杂役喝的醉醺醺,纷纷附和,薛错则仰头喝了一杯酒,酒水辛辣至极。
第二日酒醒,他仍去当差,到各处厮混,城中大小神庙七十七座,石翏神的地盘最小,但他的信众确实是整个千云城最多的。
归因他们能生。
这胎分成了三等,求了[石翏]神之后,生下来是胎什么命,一开始便有了定数。
什么命享什么福。
若是不满意,则要多积福积善,虔心信奉。
有些人家生了六个小孩,都是普通命格,直到生了第七个[禄],一下子爱重非常,当成宝贝养大。
将原来的六个小孩赶进牛棚,吃喝拉撒都和牛一起,闲时赶蝇,忙时编筐。
那些小孩若是不满意,也可以等到年龄到了,去神庙求胎,生子改变命运。
又或者从此虔信[石翏]大神一个,洗尽罪孽,来世投一个荣华富贵的好胎。
这辈子命不好,盖因上一世作恶多端,反抗只会让下一世更凄惨,堕入畜牲道。
薛错沿街洒扫,常常听父母教育子女:你生来普通,便是来这里还债的,受的苦越多,来世就越富贵。
你看看你弟弟妹妹,自小就能给家里带来财运,福运,而不是像你们,坐吃山空,吸我血肉。
我白白生你,养你,天下岂有此理?
那些孩子从小耳濡目染,虽是亲子,却如仆人,目不识丁,信仰坚定。
有些孩子两三岁,饿得实在受不了,便会到石翏神庙外叩拜乞讨,他们不知敬神的含义,只知道挨饿受冻,都是因为生来有罪。
而那些好胎,有的自出生起,三月能说话,五月下地跑,自小如成人,能说会算。
有些生来貌美,风情万种,两三岁的年纪,已经迷倒了千云城大街小巷,竟是一个绝世美人儿。
还有些胎生来便是天才,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一边打着奶嗝,一边出口成章,语惊四座。
这样的天之骄子,天生福娃,是父母的骄傲,受到万人追捧。
而一般生出了这样的孩子,很快就会有富贵人家,修仙世家出高价来请,或是收为徒儿,或是收为义子,给上父母一大笔钱,设身处地的带来好运多多,福运多多。
谁能说[石翏]神不是好神?
他简直太好了。
也有善待‘废物’子女的父母,为了替他们赎生来之罪,散尽家财,乞讨为生,一生好事做尽,穷困潦倒。死后破席裹身,潦草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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