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
薛错在人间十数载, 关于神州大陆各地的传闻, 也听过不少, 但无论在哪里,提到青州古城, 便绕不开蓄奴二字。
人间王朝更迭, 无论是哪一代帝王, 都由仙门背后控制。即是天地正道, 也有休民养生以佑社稷的说法,但青州古城的馍族人,却存在着献祭人牲的传统,长达一万年。
薛错落下云头,歇在青州古城外的一座山,他顺着山路下山。
走到山脚,路边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爱妻书》三个字。
凿石碑的人是馍族将军岐兀,他的妻子金筝死了之后,他很痛苦,便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送别爱妻,同时留下石碑纪念。
薛错看着看着,忽然抬头望向那座山,山头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无比茂盛。
他霎时如鲠在喉,这是尸骨垒成的小山?
是岐兀为妻子修建的人骨墓?
青州馍族人都如此残暴,嗜杀成性吗?
天道不管吗?
这一个个问题被薛错咽进了肚子里,他顺着小路往前。
青州古城外,一座座或高或矮的小山就这样堂皇的展示自己的秀丽,如果没有山下高大的石碑,或许薛错还能把它们当成是自然景致。
他隐隐约约看出这山排列出弯曲的形状,仿佛是九道弯,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在小山尽头的青色古城,恰似一块立起的石碑。
薛错看着看着,不禁感叹。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好深的仇怨。
不惜用一洲之地,一城之人,源源不断的尸骨,来做骨冢镇住地底下的东西。
这阵法不是天仙不可为,哪怕是天仙,一个仙人也绝对扛不住献祭一洲的天谴。
须是金仙,大帝,乃至圣人,才能如此奢靡狠毒的用万里疆土,来杀一位旧日神灵。
杀了一时还不够,布下这阵法的人,用生养神灵的母地,整整杀了祂一万年。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杀人诛心。
而即使如此。
一万年后,那位神灵还能大摇大摆的用分身传到南海,送给他一只龟壳,与他结一个善缘。
祂的实力何其恐怖,而祂想要的,就是薛错打开往生桥后,生出的金池之水。至于祂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联想到金池的复生功能,薛错有了预感,
他瞬间汗毛耸立,有种从头到尾都被盯上的感觉。
这位恐怕一开始就知道祂到南海的目的,送龟壳不过是借此和娘娘谈判。
薛错不知道过程,但合理反推,恐怕有神灵层面的交手博弈。
他抬头看向冥冥,搓了搓手臂,默默诵念娘娘的道号,定下一颗心。
说起来,如果这地方真是九曲黄河的发源地,这位神女当初的下场恐怕无比凄惨。
从这破碎断裂的河床来看,祂的真身恐怕被当初的敌人分而藏之。
头,四肢,身体,躯干……一共分成了九个部分,用九座最高大的人骨墓镇压。
薛错看得心惊胆颤,但他越觉得恐怖,反而心中越冷静,渐渐的,他发现这阵法对他而言并不艰深。
符箓和阵法有共通之处,又有微妙不同。
一个天分普通的修士,不吃不喝的研究一万年,可能参悟出九骨墓的头尾。
一个天分卓绝的修士,从看得懂文字开始观望,三千年或许有希望可以破解这大阵。
但薛错二者皆非。
万年以来,这九座大墓已经和此处的州地融合在了一起,是金铁做成的脓疮,无法拔除。
且他要是动了这九座墓,恐怕会召来想不到的存在。
薛错要想明白的,是九曲黄河神女的一缕意识,或者分身,是如何离开这座骨墓,去往南海的,薛错要从祂离开的地方进去。
“难怪要找我。”
“要是别人,不一定能看懂这些鸟文。”
薛错拍拍脑袋,一边想,一边往深处走,越靠近青州古城,越觉得不舒服。
沿途会碰到押送奴隶的车队。
馍族人比寻常人族高大许多,生有无比健壮的四肢。小腿比大腿还粗壮些,身体上有暗红色的纹身,但是图案残缺并不完整。
奴隶衣衫褴褛,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沉默地行走在苍翠的人骨墓间。
薛错望了眼领头的馍族人,修为不高,但是功法却很奇怪,青州明明多风沙,馍族人却往往一身水汽,隐约有大河奔涌的道音。
他飞出符箓,沟通金乌大神,将那处的白日剥夺,天色霎时漆黑无比,一丝光线也无。
“谁!”
“敌袭!敌袭!”
黑暗中,脚镣手铐落下的声音无比清晰。
所有的奴隶没了束缚,瞬间一哄而散,夺路而逃,蹿入群山之间。
薛错抱着胳膊,见最后一位奴隶逃走,才顺着他找到一条裂缝,跳进阵法之内。
嗡——
奇异的眩晕感。
薛错眼前一黑,随即亮起微光。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万里血河,十万万无皮的尸骸。
那九座人骨墓在地下,更加的高大宏伟,通贯天地,无边无际,如同九根血红色的钢钉,一寸寸楔进青州,神女诞育的胎地。
他呆呆地看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恐怕的血煞,怨气,在阵法之下形成了实力强大,哀嚎不止的怪物。
它们四处破坏,只要黄河水有一刻变清澈,便用自己的身体,融入河水,翻起血魔。
有些手持白骨鞭,四处巡视,盯着人骨墓楔进的地方,只要用异动,就不停抽打骨墓,让它往下沉入,楔得更深。
薛错大气不敢喘,他给自己做了十八层隐匿伪装,哆哆嗦嗦地往血河深处走。
河水里偶尔翻过巨大生物的身体,或是一只血红色的独眼,还有巨人一样的残肢断臂,手持武器,在河水中沉浮。
这些肢体和那些血肉生成的怪物不同,有些让薛错熟悉的感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多看。
薛错垂目凝神,朝着血河尽头走去。
越往里,巨人的残肢断臂就越多,蛊惑人心的怪物就越多,只是他们看不到薛错。
薛错见到一张嘴巴,牙齿碎裂,只剩半截舌头,在原地大喊:“娘娘快走!杀杀杀!”
他眉头一皱,那难道是神女的从神?
杀了九曲黄河神女的存在,把神女眷属撕碎了,丢进了祂的河?
薛错心中再次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如或许也没有仇恨,只是战胜者用来摧毁神灵心智的一道棋子而已。
薛错心中叹息,他路过一个残破的,睁眼瞪天的头颅,轻轻一挥,将他的眼睛合上。
那残破的头颅一下子动了起来,激动道:“娘娘!是娘娘吗!”
无人回答。
青年远去,独留尸骸伤心痛哭。
薛错走的异常顺利,这顺利是谁的手笔,他不用多想也知道。
他一直走到一处荒漠似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天空变成了灰白色,深处灰雾茫茫,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水坑,很浅的样子。
薛错没有见过神女,但他莫名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他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盛着半炉金池水。
“九曲黄河神女娘娘,弟子薛错,师从大泽神女,修香火神道,是您的小辈,斗胆尊称您为师伯。”
“我与师伯只有一面之缘,但因果深厚。”
“这是金池之水。”
“娘娘让我在倒水之前问一句,您先前答应祂的三件事,可还作数?”
四周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薛错静静地等待,暗地里冷汗涔涔,毕竟他无比接近神灵本体,说不定脚下踩着的就是神女的身体,如果对方冲冠一怒,杀人越货,他也打不过。
好在,并没有异常发生。
娘娘说这就是同意。
薛错心里松了口气,抬起香炉,轻声道:“师伯,我要开始了。”
水声温润。
缓缓地流入小水洼,浸透沙土,晃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薛错忽然心有所感,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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