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冒出来的真相会颠覆他的生活,将他二十年以来建立的认知打破。
僵持片刻,白殊轻声喃喃,像在自言自语:“我能相信你们吗?”
相信她们不会伤害他,相信这个养着蛇会下蛊,有着奇怪信仰的村落对他是抱有善意的吗?
紧闭的屋子没过一会儿就开了,那两名妇人走出去带上了门。
村子里的人都在井然有序地干着一件事,从早晨就开始忙碌,一直到接近黄昏,太阳落山时。
白殊从早上到后来都在做一件事,等待。
他穿上了村民们日夜不休缝出来的嫁衣,被盖上了一块红布,尽管从决定穿上嫁衣的那一刻白殊就认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他感到了荒谬,他是男的,现在却在一个深山的寨子里穿上了村民缝制的嫁衣,等待着“出嫁”,像极了荒诞恐怖电影里的情节。
他的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他试着询问那些村民。
他被红布挡着视线,村民们说不能摘,所以他看不见村民们看向他的眼神是充满慈祥和怜爱的,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有些人甚至是看着白殊出生的。
那天的场景至今还印在很多人的脑海里,本该因为血崩和早产死去的婴儿,早在出生前就呼吸微弱得随时都能断掉,因为神明的眷顾平安长到二十岁。
可背弃承诺的人终归会回到这里履行忘掉的诺言。
“什么都不要做,跟着我们就好了,等需要你做什么时,我们会提醒你。”
白殊被拥簇着站起来,砰砰砰的跳动声响彻耳膜,他的心悬在半空中,始终落不到地面。
他从穿上嫁衣脑子就浑浑噩噩的,直到现在听到周围人声嘈杂,才骤然活了过来,他浑身都在颤,透过头顶红布隐隐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村民手里举着火把,像极了村子里嫁人的场景。
白殊徒然一抖,他身旁有人搀扶着他的手臂,他挣扎着停下脚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流到嘴巴里,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我不去……我要回家……放过我……”
他的话落到了周围人耳朵里,她们如临大敌,轻声提醒着白殊:“不要说这种话,神会听到。”
神?
谁是神?
白殊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脚步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
耳边有人劝道:“过了今晚就好了,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二十年前的夜晚那个刚出生的婴孩被献祭给了神明,成为祭品。
二十年后,村民祈愿,重新献祭给神明做新娘。
行走的路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白殊耳旁不断有人在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嗡嗡的声音让他头昏脑胀,脑袋快要炸开了。
到达目的地,跨过门槛时,他的脚不注意踢在了门槛上,眼看就要摔倒。
一股风吹拂过,揽着白殊的腰扶起了他,白殊的身体却骤然颤抖了起来,这诡异的氛围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令他感到恐惧。
白殊只能透过红布看到自己脚下,他看不到围绕着他的村民四散开来,虔诚的向摆放了新鲜水果家禽的桌子旁供奉的神明祈愿。
他们的表情无比虔诚,祈求神明能给予回应,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却并不会每次都回应他们的祈求,更多时候祂都是在漠视着一切。
祂对人类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并不因拥有人类信徒而欣喜,也不因人类做过的事恼怒。
屋子里静到了极致,白殊看不到,他感觉屋子里的光暗了下来,像有人吹灭了蜡烛,他蒙着红布仓促地左右转头。那些村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桌子左侧熄灭的红蜡。
神明回应了他们的祈愿。
村民们一瞬间露出心安的表情,他们鱼贯而出,有人路过站在屋子中央的白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等蜡烛燃尽就可以出来了。”
白殊不知道他因为村民们的祈愿“嫁”给了神明,从祭品变成了神明的新娘,有了活命的机会。
早在二十年前,本该死去的婴孩活了下来,神明便履行了他的承诺,命运的线将那个婴孩的命牵在了神明身上。
命运无法违抗,远达寨的人不沾因果,便是早早看透了这一点。
村民们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白殊听见屋子里静了下来,害怕得动都不敢动,村民们让他不要掀开红布,他便不掀,怕看到什么惊悚的东西,他们让他待到蜡烛燃尽的时候,可他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他流下的眼泪几乎将整张脸都打湿了,牙齿都在打颤,他很少怨天尤人,此刻却忍不住想,为什么是他遭受这一切呢?
白殊身体徒然一抖,有冰凉的身躯贴近了他,两只手臂揽上了他的腰,他嘴里发出细碎的颤音,眼泪簌簌流下,在地面聚集了一滩小水洼。
他隐隐听到一声叹息,身后的人缠着他,在他耳畔说:“殊殊,是我。”
白殊愣了一下,慢慢转身,他还记得不能主动摘下红布的事,他看不见面前人的脸,但他碰到了对方的长发,颤栗的身体慢慢平复,不敢置信地:“乌憬?……你是神?”
他没想到乌憬会是神,他以为他是恐怖怪诞的来源,是邪恶的,他居然会是神?
白殊还以为村民们还供奉了另一个神明。
他看不到屋子中央供奉着的神像就是一条身躯庞大的蛇,村民们让他在蜡烛燃尽后出来,可除了刚开始熄灭的蜡烛,其他的蜡烛也熄灭了。
屋子里骤然暗了下来,白殊脑袋上盖着的红布被一点点掀开,他的眼睫颤了颤,视野慢慢清晰。
他看到了乌憬朦胧的脸部轮廓,和那双在昏暗里流光溢彩的橙黄色眼眸。
他愣愣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语言,沉默片刻道:“我不懂。”
乌憬说村民们会帮他,他们让他穿上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将他“嫁”给了神明。
神明是乌憬,他是远达寨供奉的神明。
村民们说欠了债的人是要偿还的,他欠了什么债。
乌憬凝视着他,抚摸着他的脸颊,擦拭掉他脸上的泪水:“这里不是我的家乡,你那么聪明,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白殊怔怔地, 眼泪又止不住地眼眶里流了下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他的神情有些呆。
他真的察觉不到那些怪异的异常之处吗?
刚开始只是没往那个地方想,可后来待的时间越久, 那个冒出来的念头越来越浓烈, 像纸糊的窗户, 只要轻轻一戳就破了。
他不敢去戳,尽管有很多蛛丝马迹,可这里对于他来说就是陌生的,在他的脑袋里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
可现在这件事被乌憬这样清晰地点出来,白殊忽地感觉那颗悬在半空中漂浮的心降落了下来, 回到了原地, 前所未有的安定。
这里不是乌憬的家乡,是他的家乡。
所以他不用惧怕任何东西,不用因为惧怕村民从而忽略他们的善意。
白殊攥紧乌憬的声音, 张了张嘴:“他们这样做……会有什么惩罚吗?”
乌憬说远达寨的人会帮他,他忽然想起远达寨的人只会帮至亲至爱之人,是不是因为插手会带上惩罚?
乌憬摇头,看着白殊被泪水打湿怔愣的脸:“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白殊有些恍惚:“我在这里,还有亲人吗?”
乌憬点头,看着白殊的目光都带上了怜惜:“你外婆在这里。”
白殊从来不知道他外婆就生活在这里, 他没有听他妈提起过,他妈妈也是这里的人吧?
他倏地想起自己出发来这里时,因为害怕妈妈多想,就只说了城市名,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他妈妈的表情就已经不对劲了, 她还让白殊不要去偏僻的地方……
还有哪里能比远达寨更偏僻的吗?
几乎只是瞬间, 白殊就明白他妈妈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白殊的手立马攥紧了, 急切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乌憬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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