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逼近的酒气让楚瑾眉头跳了跳,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道:“将军,你弄疼我了。”
手腕上的力度松了松还是没彻底放开,楚瑾刚想开口,就听到莫瑀颤抖着声音道:“又是谁?”
“什么谁?”楚瑾被问得一愣。
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大力按压,原本和莫瑀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两人上半身接近贴合到一起。
这个样子,像莫瑀紧紧抱着他在哭一样。
事实上,放在他肩头的脑袋一动一动的,好像真的在哭。
楚瑾安抚地拍拍莫瑀的背,想起儿时他也这般,忍不住笑着叹道:“怎么还和小时一样爱哭。”
“我什么时候爱哭了,”莫瑀抬起头恶狠狠反驳,“我从记事起……”
他面色沮丧语气低落下来。
“我从三年前记事起……就没有哭过一次。”
“就连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
“我不是不想哭,只是他一死,我就是将军。”
挨着楚瑾的脑袋像是寻求庇护的幼兽蹭了蹭,莫瑀小声说道:“哪有将军在战场上哭的。”
短短一句话,让楚瑾的心都揪痛了,他眼眶酸涩抱紧莫瑀,轻声问道:“是朋友吗?”
莫瑀的脑袋在他肩头左右摇了摇,闷声道:“是师父。”
“二师父。”
“他是个怎样的人?”楚瑾耐心问。
莫瑀已经许久不曾和人提孟长青,同战友谈如同揭开他们连在一起结成的疤,可除此之外,他好像没人可以谈起孟长青。
皇帝不在意,高官不在意,权贵也不在意。
“我在意,”楚瑾听到他的低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莫瑀,“我在意,在意你,在意你的朋友,在意他们不在意的很多人和事。”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小瑀。”
“他……”莫瑀动容开口时,突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孟长青,他想了想,很慢地说道:“很贱,不要脸,喜欢欺负人,自大得很,满口谎话荤话。”
这和楚瑾原先预想得不太一样,他带着笑,认真听着莫瑀的醉言,一边仍然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一边在心底替别扭的莫瑀翻译他的话。
爽朗,豪放,不拘小节,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但是,”莫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红着眼盯着楚瑾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将军。”
是一个值得尊敬和铭记的人。
“也是我的,好师父。”
是非常亲密的存在。
楚瑾只是稍微代入就已经心痛到不行,他不知如何安慰莫瑀,只能抱紧对方低声道:“小瑀,我在呢,我在。”
“你说,他会不会看到我在哭?”莫瑀想到这里,有些紧张不安问道。
“会啊,”楚瑾轻笑着伸手抹掉他眼角挂着的泪,柔声道,“不过没关系,我让他不要笑话你。”
他将头抵着莫瑀的脑袋,抬眼对着天上的星星说:“将军,请你不要笑话小瑀。”
“他只是太别扭,太想念你了。”
莫瑀听不清楚瑾说了什么,不然肯定要捂着人的嘴不让楚瑾说下去,他眯着眼懵懵地问楚瑾:“我在哪才能再见到他呢?”
“随处都可以,”楚瑾握住他的手,将掌心所剩不多的温热传给莫瑀,“他一直在,只要你想,他就在你身边。”
“这边柳岸花终究作枯叶都飞尽,唯有忠骨留山魂归故里。”
“此后山河长青,如见君。”
“长青……如见君,”莫瑀低低哑声道,“孟长青,我有时候都在想。”
“我不做将军了,如果他能活下来,我只想做他手下一个兵。”
“当然,”莫瑀凑近楚瑾,鼻尖抵着鼻尖,泪水滑落到楚瑾唇边,“我现在还是想做将军。”
“只因为我想,我做将军,或许就能少死那么几个人。”
楚瑾闭上眼叹了一声:“我何德何能。”
能遇上这样一个莫瑀。
醉酒的人思维跳跃得很快,莫瑀愣了一会儿,故意凶起脸色道:“你为什么不回我,你心虚了对吧?”
“你是怎么看出我心虚的,”楚瑾无奈笑道,“我都没听清你要问什么。”
拦着他腰的手突然收紧,楚瑾的视线掉转,背部抵着冰冷的石栏,莫瑀的手臂撑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尽管眼角还挂着泪,但神情已经开始冰冷。
如果忽略他伸出的摸着楚瑾侧脸的右手还在不安地颤抖,楚瑾真要被他这幅冷冰冰的样子骗过去了。
“小瑀?”楚瑾低头蹭蹭他的掌心,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骗子,”莫瑀的眼睛猩红成一片,“你又把我当成谁?”
原本止住的泪又禁不住掉了下来,莫瑀也不明白,他以前不管多难过都没有想过流泪,他也不觉得委屈。
他人生短短二十一年,他从来不觉得苦。
只是触碰到温柔的目光,只是感受到亲昵的善意,甜味本该给到中和苦涩,却让一直无知无觉的人猛然对比察觉到什么叫苦。
钻心的,铺天盖地的苦,一点点糖早已经被淹没尝不出味,他还想要更多。
酒疯发完困意就来了,莫瑀掉完眼泪一言不发,整个人啪地砸到楚瑾怀里一动不动了。
他人高马大重量不轻,楚瑾一时半会动不了,索性就伸手抱着他。
莫瑀闭着眼还在哭,好像要把三年的泪都流干净。
楚瑾看着他很久,伸手拾起莫瑀的左手,月光下那只手手指修长好看,只是因刀枪摩擦出厚茧。
左手中指指腹处,有一颗隐秘的小痣。
要怪今夜月色太模糊,怪风吹得他太冷,怪怀里的人太可怜,怪这颗心受不住在意的人掉眼泪。
楚瑾鬼使神差低头,金风玉露都输却这温柔,轻轻吻了一下莫瑀的指腹。
“我连你左手指腹的痣都记得,怎么会记错,把你当成别的谁。”
怀里的人因为这微痒的骚动轻轻动了一下,楚瑾回神也惊愕自己的动作,他蹙眉望着莫瑀,如玉的脸上升腾起微薄的霞云。
手指抚过刚落下一吻的唇,自己都嫌这温度太滚烫,楚瑾不自在移开眼,却忍不住又将视线移到莫瑀脸上。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个男人落下吻。
胸腔里心咚咚咚跳个不停,比平常更欢快一点,慢慢又恢复成正常。
楚瑾不信邪,他凑近莫瑀的脸又亲了亲人的鼻尖。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加速跳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无奈,伸手摸着莫瑀的长发,重重叹了一口气。
原本只想活下来,却不想把心赔了进去。
系统对比楚瑾和莫瑀的数据,终于破解了异常体温和脑电波波动的正确答案。
看来它还是要依靠宿主的原始数据来完善程序,系统很快将这种情绪变化分类到了叫爱的数据层,并继续仔细观察两人。
夜色浓重,怀里的人乖顺至极,楚瑾心里升起悄悄的私念,他红透了耳根低下头,想试试人们常说的接吻的滋味。
却正巧对上莫瑀睁开的眼眸,这下他整张脸连脖子都红透,狼狈将莫瑀推开。
冷不丁被推到一边的莫瑀发蒙了几秒,忽然恍然大悟捂着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看向楚瑾:“你真的太过分了。”
“我…”楚瑾从未感觉过如此慌乱,偏偏他发誓绝不对莫瑀说谎,巧舌如簧也语塞了。
“登徒子。”莫瑀低着头坐到一边生气,难过又高兴。
一边是和心上人如此亲密,一边是被心上人当成故人影子。
他揉着眼睛,偷偷把委屈都收起来,严肃道:“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楚瑾觉得自己听岔了,他怀疑地看过去,莫瑀已经又倚着石栏杆睡着了。
“好,我负责,”暮色已迟风安晚,楚瑾看着这次闭上眼没再哭的莫瑀低笑道,“从前也是一直负责的,只是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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