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刀子预警)
“可这不合章程啊,林大人。”胡喆犯难道,这林休思是太子派过来的人,说上次玉京献玉让皇帝高兴,便对官府多考察一些,言语里暗示着要晋升他。
可是这叫什么事,现在楚瑀刚下牢狱,事情还没弄清楚,命案牵扯要上报刑部等待复审,若刑部通过审核才能结案下罪。
“胡县令是不是糊涂了,”林休思放下手里墨迹刚干的卷宗道,“自古忤逆之罪,乃在十恶之上,非待秋后而斩立决,按理说玉京出了这么个虐杀亲父的忤逆案,胡县令可该要撤职待查,甚至要发配从军。”
“这……”胡喆语结,林休思所言不假,这忤逆案一出他也逃不过追责,听出林休思话中有余地,胡喆赶忙追问,“那林大人有何指教?”
“忤逆子,”林休思露出笑意,轻轻拍拍胡喆的肩膀,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当斩立决。”
“以儆效尤,宏陛下严威,惩不孝罪,扬德顺恭睦。”
“届时上头追查,胡大人判案果断,处罚严明,太子会为您说情,万事放心。”
黑沉的天空有几颗星星忽明忽暗,柘霜凝望着天象眉间轻蹙,他唤来小童用朱笔写下几句话传到圣宸宫。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荧惑守心困于第二颗,是次皇子将陨的征兆。
“张皇后,”柘霜从观天台慢步回屋内,月色在银白长发上披上了一层柔和轻纱,他双瞳隐没浅淡柔和的笑意,“你以为我会让你的儿子登上帝位,便是将我想得太善良了。”
这仇恨,谁也逃不过报应。
况且这紫薇星动,本就不是照应着现在位子上的这位。
“你是说,朕和怜香的孩子还活着?”莫宏扣着椅子的手收紧,他不可置信后脸上涌现出狂喜,“监正,朕的孩子在何处?”
“陛下,皇子和您的见面之期不远了,”柘霜恭敬道,他话锋一转,“不过臣夜观天象,荧惑于星二逗留,恐皇子有些凶象。”
“那该如何?”莫宏急切追问道。
柘霜拱手弓腰掩住唇边轻笑:“当大赦天下为皇子祈福,若有忤逆与造反者,发配边疆充军。”
玉京的天阴沉得很,也许是进了清明雨水季,楚府上下在楚晟的主持下勉强保持安稳,楚瑾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三天滴水未进,原本好些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灰败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叫一众人心慌。
贺崇天和玉仪妆第一时间听闻消息赶来,药物补品一车一车从外面拉进来,陈焕守着楚瑾老眼里泪流不止,楚晟将他劝回去后独自又在房内守。
生意上的事楚晟转交给了窦青,在得知楚瑾昏迷不醒时,一直老成持重的人差点将手里的印章捏碎。
“交给我吧,”窦青转眸深色沉没于眼底,语气平静道,“他该好好休息了。”
一直不肯嫁人留下来的两个大丫头雪鸢和浅秋轮流服侍着楚瑾每日的更衣洗漱,雪鸢每次退出去时都红着眼睛想问楚晟少爷何时会醒,被浅秋摇摇头轻声劝走了。
守着楚瑾的楚晟几夜没合眼,疲倦地靠在床边浅寐。
张清英赶来时楚晟才刚睡着,于是他只是坐在楚晟旁边替人披上一件外袍,静静坐着等人醒来。
“河晏,你怎么来了?”楚晟睁开眼动了一下,身上的外袍滑落到地上,他立刻清醒焦急问道,“小瑀的事怎么样了?”
楚瑀也是他看着从小木头长大成少年郎的,更何况那是楚瑾平日里放在心上当宝贝的人,楚晟说什么也不能放任楚瑀在牢里。
“奇怪,”张清英攒眉面色微沉道,“胡县令判了,斩立决。”
窗外突然打了个惊雷照亮昏暗的房间,在床上的人痛苦地发出喃喃声,楚晟顾不得其他俯身连忙询问:“玉衡,玉衡,你怎么样了?”
可床上的人没有醒,汗水从楚瑾苍白的额头一颗颗滑落到颈项,紧闭的双眼睫毛颤动着,他嘴里很快又很乱地说着话,断断续续。
“别走……”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梨树上栖息的鸟嘎嘎叫着飞离巢穴。
楚瑾抓紧楚晟的衣袖,浑身发烫发热,一滴水珠顺着眼角落下,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
他哑声,接近以哭的嘶鸣,像是祈求般一遍遍低喃。
“能不能……别飞走……”
笨鸟,不要飞走好吗。
斩立决的消息传到时,楚瑀正站着望向牢窗边,阴云遮盖住天,暗室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
要下雨了,他看着云想,他很久没回忆起从前那个雨天,无论何时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总有人一边骂他一边把他捡回去。
狱卒的话没激起内心的半点波澜,只是恍惚听到楚家少爷几字时,他僵硬地转动头,声音嘶哑得像是生锈的刀捅进李贾的骨头:“他,怎么了?”
“听说,”狱卒随口道,“好像是病得不轻啊,一直没醒呢。”
狱卒说完转身要走,楚瑀出声道:“等等。”
“看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给家人说的我可以替你传传。”见多了临死之前的遗言,狱卒对这些也算熟悉。
楚瑀确实有话要说,但他不能将这些事情讲给旁人听,他撕开血迹已经凝结变黑的外套下还是一身白的内衬,盘坐下来将布铺开在腿上,咬破手指写下自己杀李贾的原因。
他不想楚瑾误会,哪怕他知道楚瑾不会这么想,他觉得还是要解释清楚。
最后一次了,要说的话还要想半天。
仔细斟酌,白布很快血淋淋一片,交代完了始末,他发了会儿呆,傻愣愣又写上些无关紧要的嘱咐。
还来不及和楚瑾好好倾诉爱恋,好像也没能再多看楚瑾一眼,许下的诺言也没能实现,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把编好的竹猫托人带给楚瑾。
指尖断断续续在白布上着色,他轻轻拍干净牢狱中粘着血痕的尘土,思绪辗转纠磨,终究那点虚妄的贪恋占了上风。
尖牙刺穿本就血肉模糊的指尖再次涌出猩红,指尖距离白布只剩一寸又犹豫不决,舍不得那人见到他一字一句情钟时难过。
于是他忍住苦涩,克制地留下一句。
此去无归,珍重万千。
温热的泪划过脸,他颤抖地捧着已经变成一片红的布,心绞痛得一颤一颤。
这血红的布若做成嫁衣,或是挂在楚府,必定喜气洋洋。
若是佳偶成双,琴瑟和鸣,在九泉之下他定要……好好看着楚瑾,看着他儿孙满堂,满头白发,直到他和妻子携手躺进坟墓里。
他要疯了。
他后悔了。
他还是想说。
他都要死了,让他自私一点吧,原谅他,爱一个人的心意终究还是想卑劣地传达。
便是最后一句,不敢复多言。
悦君春秋去,冬来多添衣。
“我把,这个给你,算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的报酬。”楚瑀解下系在腰间的金翠鸟挂坠,他打开暗扣将和田玉取出握在手里,将黄金翡翠的外壳交给狱卒。
他不配做陪着楚瑾的翠鸟,那金灿华贵的鸟儿,和他太不搭。
狱卒出发时握着金翠鸟的外壳暗自咋舌,也不知道牢里那位什么富贵身份,这样珍贵的东西也能随手送人,半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他暗道不妙加快脚程赶往楚府。
“晟爷,官府来人了,说是……替楚瑀转交东西。”
楚晟捧着那只竹猫和湿透的布回到正房,他把竹猫擦干净放在楚瑾旁边轻声说:“快醒醒吧,你不是喜欢竹编吗,小瑀给你编了只竹猫做生辰礼呢,玉衡。”
手里的布湿淋淋的,楚晟犹豫了一下打开它,不忍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
原本淋漓的血书已经模糊成一片,哪怕看不清字迹也能感受到书写之人满腔悲痛,雨水浸湿染上血色从楚晟手上浑浊地滴落。
血泪珠玑,偏偏只能传达无尽悲念。
想说的一点甜,被淹没在一团血腥里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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