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贼人“哈哈”一笑,说道:“这是某人和华岳派的过节,又不是和你的。你何必趟浑水?”
这声音嘶哑沉重,不像以前见过的人。东风飞身跳上紫微殿屋顶,朗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嘿嘿”地怪笑一声,并不答他的问题,反而说:“你又是谁?”
东风一咬牙,跳上屋脊上的骑凤仙人,足尖一点,高高跃起,飘飘落向三清阁。
那人好像想见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说:“对啦,你是‘一点梅心’。你是终南派的人么?”其中“终南派”三字咬得格外玩味。
东风惊怒交加,追到三清阁,那人声音却越来越远,隐在宫殿屋檐底下,看不见真容,接着人影跳出院墙,完全消失不见了。
而三清阁屋顶上,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身穿小道袍,捏着空瘪的水囊,双眼圆睁,已经断气多时了。这次他却不是被暗器所伤,而是被一把小剑穿心而过。
方才他和张鬼方站在楼底,远远看见那个模糊人影,其实并非偷秘籍的狂贼,而是这个小道人的尸身。东风颓然坐在屋脊上,掩着脸想:“怎么办好?”
张鬼方轻功不如他,费一番功夫才爬上来,坐在旁边说:“他跑得真快。”
东风叹道:“轻功和别的功夫不大一样。有不少小门派,拳脚或者兵刃不那么擅长,轻功却很厉害。或许他拿了那些秘籍呢。”
张鬼方坐着不响。东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起那小道人尸身,说:“走吧。”
张鬼方说:“我来背他。”东风道:“不用。”径直跳下三清阁。打开紫微殿大门,果然另有个小道仆在地上,同样是被一剑杀死,血流遍地。东风默默把他也负在身上。
张鬼方跟在后面,东风想了想,说道:“你给他们打两桶水回去罢。”
回到议事殿,东风半边袍子都染红了。卫于踵看见那捏着水囊的小道人,再也撑不下去,当即痛哭出声。梁无訾怆然道:“这是清武。”
东风说:“我想也是。”清武心思比较细腻,晓得私藏一点干粮,所以偷偷倒水引路的也应是他。紫微殿里那具尸首则是清镜了。
昔日同门血淋淋躺在眼前,议事殿里好几个小弟子吓得昏过去。卫于踵擦干眼泪,忙前忙后,给他们喂水、掐人中。好容易大家都不哭了,卫于踵带领众人,念了一段《度人经》,算给两个小师弟做道场。
人心惶惶地捱到中午,卫于踵发下干粮,又给每个人倒了些水。许多人根本无心用膳,但也有几个饿坏了,不顾一切大吞大嚼的。
东风看着那半块面饼,怎样都下不去口。好容易捱到夜里,终于得睡了。东风直挺挺躺在被子底下,心里想的也是清武湿的被褥、空的水囊,怎样都睡不踏实。
经过清莹师妹的事情,没有人再敢出门上茅房,因此夜里安静极了。即使卫于踵不管,也没有人缩在被子里讲话。除了清莹发烧、偶尔哭闹,殿内几乎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了呢!
第55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四)
众人担惊受怕一整天,早已经精疲力尽。夜里大家像小鸡小鸭一样挤在一块,又静又暖。到了三更时分,多数人松懈下来,沉沉地睡着了。
东风却一点儿睡意也无。他想找个人讲话,手肘往旁边捅了捅。
张鬼方睡得正香,毫不睬他。东风心里怨道:“凭什么你不理我?”接着想到,张鬼方也算忙了一天,一会还要起来守夜。于是也不闹了,自己背过身去,躺着装死。
有一线低低的哭声,大约是在议事殿的角落里。东风一闭上眼睛,这线哭声就往耳朵里钻,搅得他不得安生。
他想,是谁在哭?披了衣服起身去看。角落里,清莹横躺着,面色赤红,呼吸急促,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卫于踵坐在旁边垂泪,梁无訾两眼红肿,华发凌乱,面色也难看得很。
东风问:“这是怎么了?”
梁无訾轻轻摇头,朝着清莹一指。东风俯下身一听,清莹反反复复念叨,说道:“我要喝水。”
卫于踵拿一个盛清水的碗,递到清莹嘴边:“喝吧。”清莹微微抬头,尝了一口,又说:“太热了,我要喝冷的。”
东风一摸碗沿,水明明就是冷的。
传说人在将死之际,五内如焚,除了冰水以外什么都吃不下去,谓之“烧膛”。梁无訾说:“再找不见大夫,恐怕凶多吉少。”
这种话照理不能说给病人听。但清莹烧得迷迷糊糊,根本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只一个劲要水喝。
东风拿起水碗,端到门缝旁边,让外面冷风吹着。吹得碗中的水冷透了,他又端回来,交给卫于踵。
清莹喝到冰水,浑身清凉,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梁无訾太息道:“于踵,你回去歇着吧。”
卫于踵犹豫道:“师父,一个人照顾得过来么?”
梁无訾不答。卫于踵走了两步,回头嘱咐说:“师父,要是帮得上忙,随时叫我过来。”
梁无訾只是垂着头,盘腿坐在地上,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东风反正睡不着,也在旁边坐下来,静静看着清莹。
两个人互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梁无訾忽然问道:“你说,那些出卖武功的门派,他们是怎么想的?”
东风道:“那个人信里不是说么,只要把功法借给他看,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梁无訾说:“名呀、利呀,真有这样重要?”
东风说:“或许罢。”
梁无訾轻轻地一笑,说:“我觉得呢,人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名利。”
东风道:“未必呢。”梁无訾说:“你看我们华岳派。我才入门的时候,华岳还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呢。我看着它一天天凋敝下去,心里当然是着急的,但也从未想过要出卖武功,换回那些东西。”
东风说道:“梁掌门这么想,别的人却未必这么想。”梁无訾又笑道:“我们小门小派之间呢,自然存在一点感应。一定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东风问:“那末为什么有人甘心和他做交换?”
梁无訾不答这个问题,反而说:“江湖中人看不上我们华岳派,倒是不少华山脚下的老百姓,生了孩子天生体弱的,喜欢送来这里强身健体。这些人如何算得上是武林中人呢?”
东风道:“无妄之灾。”梁无訾说道:“今日自从清莹受伤,我就一直在想,非要逞骨气,害得别人丢掉性命,是不是太无谓了?所以我想,那些出卖武功的门派,大抵只是想要保命而已。”
东风不知说什么好。他到底是外人,梁无訾作何选择,他都不该置喙才对。
但他心里又有种深深的不甘,想,要是自己这些年没有荒废武功,或许能有一战之力,梁无訾也就不必为难了。
前半夜倏忽而过,月偏西山,他叫起张鬼方,仍旧坐在屋顶守夜。
在这空旷、清冷、充满鬼蜮的广场,刺骨寒风迎面刮过,一往无前。檐上结一层冷冰冰的白霜,手一碰便化了,手一离,它又像鬼魅一样现形。东风心情郁闷,往下轻轻叫道:“萨日!”
许久没人叫这个名字了。张鬼方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仰头问:“叫我作甚?”
东风其实就是想逗一逗他。“萨日”在吐蕃话里是厉鬼的意思。东风笑道:“你既然是‘萨日’,应该不怕鬼罢?”
张鬼方莫名其妙,东风解释说:“就好像酆都大帝一样,你比别的鬼还厉害,一叫你的名字,他们就害怕了,被镇住了。”
张鬼方虽然不明白,但听出一些弦外之音,附和说:“那就不怕吧。”东风趴在檐上看他,胸膛贴着冰冷的瓦片,觉得好像定了一些。天清一些,月光也明亮几分。
张鬼方说:“你下来坐吧,屋顶风大。”
东风说:“不要。”张鬼方便脱了外面的棉袍。东风说:“我不怕冷,你才要担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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