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叫道:“不好!”何有终听了这话,翻翻覆覆地念叨:“娘,娘。”忽然厉声大叫:“谁敢动我娘一根指头?”头发胡须根根倒竖,额头青筋暴起,鼻血更是喷涌而出。东风道:“他走火入魔了!”
习武之人真气运转时,突遭横变,心神激荡而走火入魔。此时经脉错乱,真气无法回流到气海,若无人护法调息,很快就要爆体而亡。但也正因真气激荡,一瞬之内功力往往暴增。东风心知这掺假的棍阵,绝抵御不了何有终,高声叫道:“你们快闪开。”自己猱身扑上。
何有终双眼通红,不仅额头,就连面颊、脖子上的经脉,统统鼓起,喝道:“谁敢拦我?”东风道:“你快坐下调息。”一面伸出二指,冒险点他胸口“膻中”穴。可何有终哪里还分辨得出善恶,一掌拍在东风胸口。
众人大惊失色,东风慌忙运足全身真气,聚在胸前抵抗。但觉胸口剧震,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暴烈如火,烧得他痛苦无比,摇摇晃晃退了五步,坐倒在地,口鼻一齐流出血来。
只有东风自己晓得,多亏何有终神志不清,这一掌打偏在右胸。倘若给他拍中心口,或者拍在正中“玉堂”穴位,自己此刻已经不能活了。
一掌没能将他打死,何有终低声念道:“谁敢动我娘?”朝他一步步走来。东风提不起力气,往后挪了一两步,再动不得了。张鬼方叫道:“东风,你别怕。”提起长刀,挡在东风身前。
东风笑了一声,说:“张老爷。”
张鬼方怒得六亲不认,喝道:“你要劝我么?”东风轻声说道:“劝了你也不听的,那你要和我一起死么?”张鬼方哼了一声。
看清张鬼方面容,何有终忽然有一刹那清明,站定了问:“谁告诉你们我娘在哪?”
张鬼方不响,何有终又问:“我娘的破阵口诀,为什么用不得了?又是谁教你们的?”
张鬼方破罐子破摔,大笑道:“你管是谁教的?你娘已经落到武僧手里了。”何有终擦掉脸上鲜血,冷冰冰四下一看,看见施怀,忽然定住不动了,说:“施怀,是不是你?”
施怀牙关打架,颤声道:“和、和我有什么干系?”何有终说:“那天我听见你说,要带子车谒逃跑。”
施怀往旁边退开,怕得要命,说:“我不是要逃跑、我、我带师哥去治腿而已。”何有终道:“我娘的药就是世上最好的药,为什么要带子车走?”
施怀下定决心,站在悬崖边上,想着只要何有终走过来,自己就跳下深渊,绝不要被这形容可怖的怪人打上一掌。叫道:“好,对了,是我泄密。但这件事和我师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招式,只管冲我来。”
何有终更不答话,手心红得像要滴血,显然愤恨至极,将全身功力运在掌上。施怀小声道:“师哥,你以后要好好儿的。”
子车谒不答,施怀泣不成声,纵身朝悬崖跳去。子车谒却反手拉住他胳膊。施怀哽咽道:“师哥,快放开我。”
何有终已走到近前,一掌拍来。施怀但觉一股力道,将他胳膊向下使劲一拽,子车谒借力站起身来,跟何有终对了一掌。
他在轮椅上坐了许多年,即便勉力站起来,用尽平生内力,下盘却根本不稳。被何有终掌力击中,松开抓着施怀的一只手,整个人好像断线风筝,倒飞而出。
施怀不假思索,跟着跳下悬崖。东风心胆如裂,慢慢挪到悬崖边上,也跟着翻下去。
他一只手还吊在悬崖边上,脚下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沾满晨露,滑溜溜的站不稳。东风想到终南山的小道,一脚踩在岩石上,一手扶着山壁,朝下问:“施怀?”
施怀落在底下十余丈的地方,喊道:“我抓着藤蔓了,我去找师哥,你快上去。”东风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劲,攀回石台上。
张鬼方提着长刀,和何有终缠斗在一处,胸口有一片湿淋淋的鲜血,显然也受了重伤。众棍僧或者横卧,或着盘膝,没有哪个站得住的。东风道:“何有终,你还听得懂人话么?”
何有终转过身来,阴森森盯着他看。张鬼方握紧刀柄,想从何有终背后偷袭,东风用吐蕃话说:“别动。”
何有终听不懂吐蕃话,歪头道:“你叽里咕噜说什么鸟语。”东风说:“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何有终举棋不定,好像怕上他的当。东风说道:“我们伤成这样,无论如何逃不掉了。不管输赢,你都不会吃亏。”
何有终道:“也对,你们跑不了了。说罢。”
东风说:“你拼死保护你娘,你娘对你却没有一丝一毫感情。我用一柄剑,就算用断了,也不舍得扔掉。但你要是没用了,你娘立刻就不要你。”
何有终浑身赤红,一蓬白气从他头顶升起。东风说道:“你不信么?我们下山去,你告诉你娘,你和我打输了。看看你娘会怎么做。”
何有终答应道:“好。”东风一指山路,说:“走罢。”何有终不动,东风说:“是你打输了,自然是你在前面逃跑,看我作甚?”
何有终一步三回头,终于走到山道上。东风伸出一手,张鬼方心领神会,过来搀扶着他,跟在后面。他们远远绕开少林寺,走到半山腰,张鬼方小声问道:“我们趁这机会逃走么?”
东风摇摇头。张鬼方说:“为什么不跑?”
东风说:“张老爷才讲过,此地就是决战了,没有转圜的。”
他们几句话用的俱是蕃语,何有终大皱其眉,回头问:“你们嘀咕什么?”
东风笑道:“不关你事。”
三人走到山下,进到空无一人的荒村里。何有终停下脚步,对着远处一幢小楼,指着楼上说:“喏,我娘在那。怎么赌?”
东风道:“你跑回去说,娘,我打输了。”
何有终狐疑道:“你不许跑。”东风笑了笑,说:“我这样如何能跑?”何有终上下打量他,觉得在理,向那小楼慢慢走去。
东风身受重伤,又走了好半天山路,其实站都站不稳了。张鬼方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风笑道:“听天由命罢。”抬起袖子,飞快擦掉嘴角血迹,又把沾血的袖口小心折进里面。从外面看,白衣仿佛一尘不染。
何有终跌跌撞撞闯进小楼,往上叫道:“娘,我、我输了。东风追来了,我们快走吧。”
陈否正坐在窗前,闻言讶道:“你怎么输了?你不是晓得破阵的办法,上次也打赢了么?”何有终说:“他们棍阵改了,不一样了。娘,你看,我衣服给他们打破了。”
此时东风理好衣冠,站到旁边屋顶上,单手按剑,提起一口气,朗声笑道:“何有终,你躲到哪里去了?”
陈否照窗外看了一眼,仍旧不敢置信,问:“怎么可能。”
东风扬声又道:“子车把破阵之法拿给我看了,你猜不到罢?”
陈否慌神道:“怎么可能?你赢了,对他有什么好?”何有终说:“是真的。娘,我衣服破了,你还会给我补么?”
楼上一阵“咚咚咚”木板响声,陈否跳下床榻,跑了几步,没有答何有终的问话。何有终站在楼梯底下,说:“娘,我们快逃跑吧。”
陈否跑去子车谒房中,把他包裹倒转过来,东西抖得一地都是。药罐摔碎,满室栀子花香;棋罐摔碎,黑白棋子,间杂交错,地上变成一局棋。
抖到最后,包裹掉出一本闲书。陈否慌忙捡起来翻。那张写满破阵法诀的纸,平日夹在书里,如今果然不见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对楼底下说道:“你且等一等,娘收拾包裹,马上就来。”
何有终站在楼梯底下,透过半掩房门,恰见一面铜镜,倒映出他娘的身影。那身影一前一后动着,果然是在收拾物什。过了一会,他催促道:“娘,快一点,东风就要找过来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