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张鬼方始终躲在屋里,没再出过门。东风担心他,敲门说:“张老爷?张老爷?”
张鬼方不作声,东风推门一看,屋里摆着一个大浴桶,倒满凉水。张鬼方坐在里面睡着了,双臂搭在桶沿上,右边少掉两根手指,左边有个铜板大的印子,是在鄣县留下的旧伤。黑皮肤浸了水,亮晶晶的,精干漂亮。东风慢慢走过去,瞧见他眼皮红彤彤的,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焦躁。
这次在中原相见,张鬼方大有不同,至少不再抱着他哭了。但现在一看,这变化仿佛不那么大。东风故意想惹他,说:“张老爷。”
张鬼方睡得很警醒,果然一下子睁开眼睛。看清面前是谁,他大叫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急急忙忙想拿衣服来遮。但他衣服全扔在床上,非得从桶里走出去拿不可。张鬼方又羞又怒,满面通红,眼眶反而不红了,说:“你、你……”
东风笑道:“张老爷平时光膀子,穿那种袒胸露乳吐蕃衣服,不是都好端端的么?”张鬼方叫道:“能一样么!”东风奇道:“都是男人,哪样看不得么?”说着若有若无朝浴桶一瞟。
张鬼方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包袱说:“给我拿衣服来。”
东风慢慢翻找,细细地挑了一件中衣、一件里裤。张鬼方没好气说:“你扔过来,你不许过来。”东风便远远丢到他手上。
张鬼方系好里衣,背过身站起来,飞快套上裤子。等他再转回来,东风不由得一怔,眼睛微微睁大。张鬼方低头一看,原来他来不及擦水,里衣里裤湿透。上身透出腰腹,往下宝器勾了个长伟轮廓。东风转开头,盯着包袱说:“你要穿外衣么?”
张鬼方一步跳到床上,盘腿坐着,闷声说:“随便拿一件。”
东风看着一件花袍,红、青、金三色织锦,是他给张鬼方添的衣服里最贵的一件,便问:“你怎么没穿过这个?”拎起来一抖,内袋滚出来两串东西,竟是他以前送的便宜珠子。
他把外衣递给张鬼方,拿那珠子翻来覆去看,说:“张老爷,这上面蕃文写的什么呀?”
张鬼方恨道:“不告诉你。”
东风一笑,见他已经穿好外袍,走过去说:“给你编一条辫子。”
张鬼方闻言微微低头,把额角的头发露给他。
刚从水里出来,头发也还湿淋淋的,格外黑亮,发梢时不时掉一滴水。东风将手指往下一梳,掌心运起真气,把他头发弄干了。一些打卷的、不服管的发丝立刻翘起来。
东风拣出一绺整齐的,将那串珠子贴上去。编了两下,辫子散了。他轻轻说:“哎呀。”又试了一次,还是编不起来。
张鬼方比划道:“很简单的,左边绕过去,右边绕过来。”东风捣鼓半天,把珠子丢在他身上,说:“学不会,不编了。”张鬼方捡起珠串,要抬不抬,好像想自己编那头发。迟疑半晌,他看见缺的两根手指,放下手说:“那就算了。”
东风将他长发梳顺,别到红通通的耳朵背后,看见耳垂上一个小孔,又道:“你的耳坠呢?”
张鬼方道:“路上当了。”东风笑道:“不当我的珠子?”张鬼方道:“几文钱的东西,当不掉。”
东风在挂耳坠的孔上一揉,心想:“买个更漂亮的,一斤大的珊瑚,配一斤大的碧甸子。”张鬼方一甩头,把他手躲开了,说:“你干什么。”
东风一笑,轻声说:“原谅我吧,张老爷。”张鬼方冷笑道:“不原谅。”东风哄他说:“今天带你在长安玩,回来就原谅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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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3无界六月13日公测开服!但是到底谁在玩70个g的手游
第40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东风换了件新衣,长发束在脑后,和张鬼方一前一后出了客店。张鬼方又不想理他,又忍不住问:“你不要戴你的面具?”
东风昂首道:“不戴!”张鬼方说:“你不是、不是被那劳什子门派追杀么?”
东风说:“长安这么大,找不到我的。”领他往西市方向走去。
此前张鬼方逛金光门外集市,已觉繁华得不像人间,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这回到了长安西市,更加目不暇接。此地铺面就像织机上的经线一样,排成一行一行,绵延不绝,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入眼一片斑斓彩色。
各家酒肆的旗旆,又叫酒望子,有一种尖尾的、一种平尾的、一种燕尾的,或画一个圆滚滚酒葫芦,或者写“蒲萄酒、竹叶酒、杜康酒、新丰酒”。酒还有剩时,酒旗高高挑在竹竿顶上,随风翻飞,卖光了便扯它下来。他们来得晚了,很多酒家已没得酒卖,剩一根光秃秃旗杆,错落立遍整个西市,俨然一片小竹林。
除了见惯的吃食和玩具,西市还有数不尽的活物卖。牛羊、猫狗不值一提,飞禽有锦绣鹦鹉、画眉、八哥、斑鸠、斗鸡、鹞鹰,走兽有个头小的幼熊幼豹,狐狸、貂,不是卖来剥皮或者吃,是给贵人们当宠物养。虫鱼有卖蛐蛐的,卖蜈蚣的,有卖大鼍龙,卖一对威武的蟹大将、斑点漂亮的虾参军,同样是拿来养着玩,买得多了送一座石头雕的水底龙宫。集市最靠外的空地上,有个缠着头巾的外邦人,牵了一头大象在卖。大象太大了!和山一样大,在人潮之中寸步难行,更别提牵进集市中央。张鬼方虽然不说话,但左看右看,明显兴致盎然。
有个恶相老头,从张鬼方肩膀旁边撞过去,不满道:“杵在中间挡路!”张鬼方如梦方醒,让到一边。
瞧见卖鹦鹉的,东风指着说:“我给我师哥买过一只,要不要给你也买一只?”张鬼方说:“不要,有什么意思。”东风道:“会学人讲话,一问一答。要不要?”张鬼方说:“没劲。”
又瞧见卖螃蟹的,东风说:“给你买一只?”张鬼方说:“这又有什么意思?”东风道:“你挺张牙舞爪,它也挺张牙舞爪,买来相衬。”张鬼方答都不答。东风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要买甚么?”
终于路过牙行,张鬼方说:“我要买个阿丑。”东风笑道:“没得卖。”张鬼方道:“哪里有陇右能买、长安不能买的道理?”
东风把长发甩到一边,得意道:“来长安变成东风了,所以没得卖。你要的话,顶多租得半天给你。这半天你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如何?”
张鬼方便指着外面的大象说:“我要买那个大象。”
东风一口应下,说:“好。”当真走过去问价钱。张鬼方吓得要命,拉着他说:“不要了,不要了,你买得起么?”
东风回头道:“全副身家应该差不多。”转回去,又对那商人说:“一头多少钱?”商人答:“一头二千两,用布匹付也可以。”东风“好”字刚出口,张鬼方把他拽得远远的,说:“现在我不想要了!”
东风笑道:“那你喜欢什么?”
张鬼方心疼银子,看来看去,看见有个吐蕃人卖狼牙挂坠。陇右集市卖这东西的人多,一个才要一文钱。他便指着狼牙说:“我要这个。”
东风依他,走过去问:“多少钱?”专门用了吐蕃话。
结果那吐蕃人说:“这个是我们辛饶米沃加持的狼牙,一颗三十两,戴上以后百病不侵,消灾解厄。”
张鬼方想:“这东西也值一匹马?”又要去拉东风。东风却想:“要是真能消灾,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要是不能,单挂着也挺好看的。”飞快掏了银锭,拿走一颗狼牙。
张鬼方恨铁不成钢,说:“你想要这个东西,陇右那边多得是,为什么当时不买?”
东风笑道:“当时没有钱。”张鬼方说:“你讲你想要,我就买了,一文钱的事情。”
东风说:“低头。”张鬼方不明所以,微微俯身。东风将他脖子上的红绳扯出来,把这颗新牙挂在旧的那颗旁边,又笑道:“那颗是平措送的,这颗是我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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