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从门内出来,地道中歇息的弟子霍然起身,地窖口的彭旅忙从怀中摸出哨箭,架在弹弓上对天要射。东风左手持剑,护在身侧,一面叫道:“平措!”
平措卓玛一柄银闪闪的匕首脱手飞出,射向彭旅背心。彭旅也并非泛泛之辈,听见背后风声,立刻旋身让了一步。
东风却将手一抬,四颗珠子天女散花,一颗射向彭旅,一颗射向施怀,还有两颗分射地上坐着的二人。这四颗珠子是平措发辫上拆下来的,再多就没有了。射向彭旅的一颗后发先至,在匕首侧边撞了一下。匕首撞得一偏,恰好削断弹弓。地上的两人来不及躲开,被那珠子打中穴道,动弹不得。唯有施怀举剑把珠子弹开了。
这些人就属施怀武功最好。东风一刻不停,长剑一亮,一剑掠向施怀右肩。
他心底始终当自己是终南派的弟子,对施怀存有同门之谊,因此并不往脖颈、心口这样的要害之处招呼。
为了挡那颗珠子,施怀的长剑还横在腰间,一时半会举不起来。他只得急退一步,贴上地道墙壁。东风随之上前,整个人走到油灯光下。施怀本有机会躲,这时看清他的面容,不禁叫了一声:“东风师哥?”
无挂碍剑尖已经抵上他右肩。东风手腕一转,将侧面的剑身贴上去,内劲轻吐,卸掉了他右臂,笑道:“专心点。”
施怀长声惨叫,长剑“当啷”跌在地上。子车谒坐着轮椅,看不清他们战况,不禁急道:“施怀!怎么了?”施怀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我肩膀脱了。”
子车谒松了一口气,说:“师哥给你接上。”施怀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默默地躲去旁边。
反观张鬼方与平措,两个人却有些焦头烂额。与他们缠斗的三个弟子结成转轮剑阵,将他们围在中央,脚踏八卦方位,攻守自有法度。
张鬼方久久无法突围,又得时时提防斜刺里的暗剑,越来越焦躁,出了一头大汗。眼看剑锋就要挨到他腰侧,东风道:“这一剑出得歪了。”从破绽中伸手进来,点中来人手腕。
子车谒道:“东风师弟,你剑法也退步了。”东风目不斜视,说道:“对付几个小猫小狗还是够用的。”
子车谒微微笑道:“说的话倒和以前一模一样。”东风道:“多谢!”手中唰唰唰连攻三剑,将剩下二人也给逼退了。
子车谒目不转睛,看着他腾挪进退的样子,忽然长叹一声,怅然说道:“师弟,若我两腿没有坏,我多想再跟你比一次剑。”
东风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答话,听到这句,仍忍不住说:“我也愿意和你比剑的。但你为什么不信我呢?”这次子车谒不说话了。
眼看剑阵告破,平措卓玛忽然大叫一声,手掌被匕首扎了个对穿,血流如注。原来彭旅恨她弄断了弹弓,将飞来的小剑又扔回去。平措卓玛力道不如他大,顿时受了伤。
东风迫不得已,回剑相护。才逼退彭旅,他又听见身后好一阵叮叮当当、兵刃相交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施怀接好了手臂,换左手提剑,忍痛杀过来了。
张鬼方竟然闷声不吭地迎上去,和他打了几个来回。眼看施怀用出一招“天罗地网”,剑光点点,刺往张鬼方面门,东风不禁大急。
这一着与其他招式不一样,是终南剑派的大杀招,不算在整套剑法之中。一剑后以八方与中央为星位,又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无论对方做何举动,都能找得到应对之法,几乎一招能写一本剑谱。门下弟子学剑就从这招练起。对剑如对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交手中时时刻刻观察对手招式,看他爱用哪边手、兵刃爱往哪边偏、更熟悉劈、挑、砍、削的哪一着,甚至算计对方多累、心里怎么想。算通之后使这招“天罗地网”,提早预料到对方抉择,便不必见招拆招,直接使出应对之法即可。
施怀、子车谒和东风既为门中翘楚,这招剑法自然炉火纯青。此刻施怀想:“我一剑刺在当中,张鬼方习惯向左闪,因此应当跟着左削。”子车谒想:“东风站在后面,同样看得出这一点,会提醒他改往右闪。”于是出言说道:“师弟,往右。”
然而东风想的是:“我们刚吵一架,就算提醒,张鬼方也不可能信我了。”干脆一言不发,长剑交回右手,从张鬼方身侧绕过去,替他拦这一剑。
他们三人谁都没有料到,张鬼方习惯保护阿丑,只暗暗想道:“要是我闪开,剑不就刺在阿丑身上了么?”根本不让不避,举刀从中斩落。
施怀往右削的一剑已经使老,面门大开,吓得就地一滚,回剑扛下了这刀。张鬼方一刀不中,怨愤横生,按东风教他的办法运气,卡在经脉中的石子霎时间冲开了,浑身暖洋洋的,有使不完的力气,硬将那一刀往下劈。施怀苦苦支持,虎口处震裂一道口子,鲜血流了满手。子车谒喝道:“快松手。”施怀赶紧松手丢了剑,又是一滚避开刀锋。东风抢上一步,飞起右足,把施怀右腿踢断了。
施怀疼得长声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小腿歪向一边,没有两三个月是站不起来了。东风还剑入鞘,悄声说:“让你子车师哥教你坐轮椅!”一手扯着张鬼方,一手扯着平措,说道:“我们快走。”趁终南弟子伤的伤、倒的倒,带着二人跃出地窖。
外面杨俶借来一二百名兵士,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好在他们三人多多少少会些轻身功夫,跳上屋瓦、跃出墙外,并不费多少力气。杨俶吼道:“放箭!放箭!”但鄣县本没几个会弓箭的士兵,嗖嗖发了十数箭,没一箭中的。
东风脚尖一顿,站在高高的碉楼屋檐,头顶一轮半亏缺月,朗声道:“杨大人,阿丑向你见礼!有诗云: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鄣水已经化冻,很快又可以跳了!”说罢跃下碉楼。
鄣县全部兵力都守在青狼帮院里,一路上反而没什么兵士站岗。途径住了几个月的小屋,也只看见前门坐着两个小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屋内已经被翻了个遍,东风熟悉的锅碗瓢盆砸得粉碎,丢在门外的官道上。
他心里一动,绕到后院吹了一声哨。不远处的树林中响起一阵“哒哒哒”蹄声。先钻出一匹芦花马,又钻出一匹白里透金的骏马。飞雪暗云竟带着金狻猊跑了出来。
三人简直大喜过望,骑上马奔波一夜一日。到天再黑时已快要离开陇右,接近吐蕃地界了。
眼看追兵再也追不上,三人找见一户蕃人,付钱借住在他们房内。因为付的银子少,碳火油灯都是没有的。好在给了两床被褥。
东风有心赔罪,仍像在鄣县的时候一样,把炕上铺盖收拾好了。笑道:“这一床平措奶奶盖,这一床张老爷盖。”
张鬼方哼道:“谁是你张老爷。”
平措卓玛叹了口气,将自己包袱摊开,物什一件件摆出来,又问:“萨日,你带了什么?”
张鬼方一言不发,同样打开包袱。平措卓玛带了十两现银、一套可作匕首也可作飞剑的袖珍小剑、一只金丝玛瑙臂钏、两样人骨头法器。张鬼方近来穷得叮当响,银子一分未带,带的多是干粮衣物之类的东西。
平措卓玛掂量出七八两银,一股脑撒在张鬼方面前,说:“你要去中原,是吧。给你路上盘缠。”
张鬼方道:“多谢。”
平措卓玛失笑道:“谢什么?你走了,官银就全归我了。过一年半载,我要去拿回来的。”她又招呼东风:“阿丑,你缺什么,过来看看。”
东风赌气坐得远远的:“我什么都不要。”
张鬼方横他一眼,讥笑道:“说得多么大义凛然似的。”东风不禁气结,说不出话来。
张鬼方与平措分完盘缠,回到炕上躺下。东风呆呆坐在角落,不动不响。平措卓玛忍不住说:“阿丑,你要不要到炕上来?姑奶奶分你一半被子。”
东风道:“不要。”干脆闭目打坐。但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脑海里就能想见那双狼一样的灰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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